从巴黎至北京大约8200公里,这漫长的航程里,林育华第一次没有产生下坠感,他十分放松地靠在舒适的座位上闭目养神。飞机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国际机场停留了三个小时,林育华第一次乘机经过中转站时走出机舱。他在休息厅里喝了一杯加牛奶的咖啡,吃了一份炸牛排和两个拳头大小的面包。林育华注意到在卡拉基登机的乘客中有十几个中国人,看样子是中国驻巴基斯坦使馆或领事馆的官员。看到他们,林育华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冲动,他非常想走过去和同胞讲几句话,问个好也行。林育华站起身之后又重新坐下,他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毫无意义。
飞机重新起飞之后,林育华试图让自己睡一会,但没有成功,他的眼前总是活跃着谢小蕾的影子,越是接近大陆,他的痛苦就越强烈,林育华甚至害怕见到北京了。
“女士们,先生们,”空中小姐的声音温柔地响起,“飞机现在已经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空飞行。”法国空姐讲一口不十分标准的汉语,但她的温柔冲淡了语音的生硬。
林育华的心狂跳了几下,他差一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结束了。”林育华不由自主地说出声音来。
首都机场在茫茫黑夜里孤独地呈现出道道光亮,那是跑道两边的导向灯在空气中睁着眼睛。飞机停稳之后,林育华坐在那里等待所有乘客走光了,才慢慢走下舷梯。北京的凌晨带着林育华十分熟悉的凉意进入他的眼睛,林育华在巨大的机翼下站了一会,然后平稳地走向出港口。
出了候机厅的大门,“林育华看见一辆小汽车停在斜道的右侧,门边站着穿风衣的刘英东,汽车里昏暗的灯光模糊地映着一个人影,那肯定是刘英东的搭档了。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林育华站在大厅门口。
刘英东快步迎过来。林育华把方便袋夹在腋下,他伸出双手递给刘英东。刘英东看着林育华伸过来的双手,抬起头惊异地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将在法庭上成为证据。你用不着告诉我的权力,我愿意放弃它。呶,手铐。”林育华说。
刘英东笑了,说:“先上车,然后再谈权力。”他一边说一边拉住林育华的胳膊,他们走向那辆轿车。“知道这是谁的车吗?”刘英东笑嘻嘻问道。
林育华也笑了笑,他早就认出那是自己的汽车。
汽车的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这个人和林育华之间隔着汽车,他们相距不超过两米。林育华捂住眼睛,“小蕾?!小蕾!你没有……”他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
谢小蕾绕过车身,她抓住了林育华的一只手,又轻轻抱住林育华的腰,她的眼睛里饱含泪水,“我没有…·”
刘英东说:“上车吗?上车以后再说。”他推了一下林育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林育华机械地被小蕾牵着手拉进后排座位,林育华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他的头轰隆隆地响着。
小蕾紧紧地拥抱住林育华僵直的身体,她突然哭起来。“亲爱的,你还活着,这太好了……”她抚摸林育华的脊背。
“是你吗?小蕾?”林育华目光呆滞地看着谢小蕾。
“是我,谢小蕾,你的未婚妻。”小蕾断断续续说。
刘英东一直没有回头,现在他发动了汽车,汽车轻快地绕过斜道驶向机场路。车窗外只有路灯和迎面而来的车灯。
林育华觉得自己的头突然炸裂开似的痛起来,他觉得自己正无限度地坠落进无边无际的容器中。
林育华呻吟一声,眼前爆出一片火花,然后是弥漫的黑暗。
1993年 9月 24 日完稿
10月3 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