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通宾馆的房价不是太高,滟秋刚来天庆的时候,曾在这里租过一个月房,她跟朵朵就是这在这里认识的。只是宾馆现在装修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了豪华味,就跟乡下妹子变成城里小姐一样,外表是阔气了,里面却污垢得厉害。等到了房间,滟秋忽然就瘫了。这一连串的折腾,弄得滟秋快要散了架子。手机死命地响,一看是小马褂打来的,滟秋吓得不敢接。中途溜号在明皇是大忌,在哪家夜总会也是大忌。去年有个小妹,因为不堪客人折磨,中途溜了号,放了客人鸽子,差点让皮哥手下打掉一只眼睛。
牛子送滟秋进了房就匆匆走了,跟滟秋多连一句话也没说。保安是不容许进客人房间的,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这些规矩又专门是为滟秋她们这种没有地位的人定的。一想到地位两个字,滟秋的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怎么也控制不住。她想起自己的好姐妹、同班同学谭敏敏,歌唱得没她好,人也没她漂亮,但人家傍了款,听说现在在北京发达了,被一家公司签到了旗下。前些日子谭敏敏忽然打来电话,问滟秋发展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开演唱会。这话没把滟秋吓死。演唱会,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梦啊。
滟秋伏在床上,索性就痛哭起来。后来朵朵来了,问她红着眼睛做啥?滟秋把泪擦掉,忽然就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说:“没啥,想俺娘了。”
滟秋不是天庆人,她来天庆,完全是华哥设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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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庆是直辖市,这个城市以前并不直辖,后来中央说要发展西部,才将它直辖。其实直辖不直辖跟滟秋没一点关系。滟秋最初看重的是这里的人厚道,不比她们老家河南。再者,华哥是天庆人,她当然得跟着华哥到天庆来。华哥当时说,到了天庆,用不了一年,就把她包装出来。华哥当时开一家模特公司,顺带帮一些想成名的男男女女当经纪人。滟秋跟着华哥,最初确实也风光了一把,华哥的公司搞过一届模特大赛,是跟天庆电视台合办的。滟秋不但自己上台走秀,还给那些刚刚出道的女孩们当舞台指导。那是滟秋这生中最风光的日子了,可惜好景不长,华哥的公司就垮了,再后来,华哥跟一个叫天宝的男人为争一场时装秀的举办权,打了起来。华哥也是被同行逼急了,再逼他就得卷起铺盖回老家。华哥一怒之下,拿刀捅了天宝,这下祸闯大了。天宝的后台听说是张朋,这是个跺一下脚天庆都要发颤的人物。华哥捅了天宝,自然没好果子吃,不出一月就进去了,他的公司被人一把大火烧了。华哥在狱中求滟秋,说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爱他娘的,华哥居然拿她当亲人,真是人落难了什么都叫得出。华哥没了以前的威风,可怜巴叽说,你去找顺三,一定要救我出去。
天庆不是滟秋想的那样,华哥也不是滟秋想的那样,包括顺三,包括皮哥,都不是滟秋想的那样。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狠着呐。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怪不得谁,只能怪自己生在没钱没势的家里,只能怪自己是弱女子,救不了自己。
滟秋在等消息。她躲在宾馆已有五天了,原以为新安街要乱,皮哥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没想,五天过去了,屁事也没,新安街平静得很,天庆市也平静得很。手机倒是偶尔响几声,但都是跟滟秋一起的姐妹。为了安全,滟秋谁的电话也不接,包括朵朵的。
滟秋住进宾馆才明白,朵朵把她支到宾馆,不让她去她临时的家,不是因为她去了朵朵不方便,那有啥不方便的,一道门一关,另间屋子里做啥,她都能充耳不闻。干这行的姐妹们都有这本事,要不,你怎么混?朵朵是怕皮哥。没有不透风的墙,滟秋跟朵朵的关系,皮哥一定打听得到,如果把她逮到朵朵家里,朵朵在天庆就混不下去了,缺条胳膊少只眼的可能也有。朵朵让她住宾馆,是为安全着想。滟秋现在才知道,解放西街是张朋的地盘,榆通宾馆也是张朋的地盘,皮哥再是混世魔王,也还没修炼到敢跟张朋作对的境界。
又是一周后,滟秋在宾馆躲不下去了,人不是躲在某个地方生活的,再说,滟秋的钱袋子也告急。她不能跟朵朵提钱,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姐妹们挣的都是血泪钱,偶尔救一下急可以,长期地靠着一个姐妹,不是滟秋的做法。这一天,朵朵刚走,她是被一个男人叫去的,听说那男人才到天庆,对天庆还很陌生,遇见了朵朵,就像遇见了知音,朵朵打算在这男人身上狠捞一把。滟秋不好表态,谁是谁的挣钱方式,这点上姐妹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看得开又想得明白。能捞则捞,能宰则宰,只要不让人家剔头就行。剔头是姐妹们的行话,意思就是不要让人家倒宰一刀,宰得身上一点儿肉都不剩。
朵朵走了有十分钟,滟秋出了门,她换了一身职业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写字楼里干体面活的白领。你还甭说,滟秋真这么打扮出来,还真有点白领的味道,这都得益于她在北京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虽苦,滟秋却也学到不少东西。要是那时候能跟一个好一点的男人,滟秋的生活可能就成了另种样子。但这能怪谁呢,滟秋遇到了华哥,她被华哥迷住了,长得体面的男人往往能迷住女人,这是女人的软肋。
滟秋打算去新安街,看看明皇。她在离宾馆不远的一家超市里挑选了一副太阳镜,价钱不是太贵,但样式很酷,这样以来,滟秋就不是那个穿着性感暴露的衣服在明皇夜总会坐台的滟秋了,倒像是天府大厦里走出来的商界精英。她走在街上,很快吸引过来一大片目光。滟秋自豪了一阵,心情很快就又回到落难者的那个状态。她在马路牙子上晃了晃,希望能看到那晚载她的司机,后来她笑笑,天庆这么大,哪能就那么容易碰到他呢。她招招手,一辆出租停下,滟秋说:“去时代超市新安店。”
时代超市是天庆最大的超市连锁店,据说分店已开到第二十六家,这个数字正好是滟秋的年龄。滟秋她们在明皇里的一应用品,纸巾啊口香糖啊卫生巾啊速食面啊什么的,都是时代超市买的,就连上班必不可少的男人用的那玩意,时代超市也有卖。司机是个年轻人,在她脸上怪怪盯了半天,冷不丁问:“小姐是明皇的?”
“你妈才是明皇的!”一摘掉墨镜,滟秋脸上的憔悴还有疲惫就显了出来,特别是眼睛四周的黑影,这是最容易暴露她们身份的,有经验的司机只要一看见那黑青眼圈,再闻闻她们身上烟酒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味道,就知道她们是做哪行的。但这个司机显然多嘴,有几个小姐愿意被人那么赤裸裸说出来,还一眼就认出是明皇的。
司机挨了骂,却不气恼,都说天庆人脾气好,天庆的妹子脾气好,天庆的哥脾气更好。能滋养出如此好脾气的地方,却尽出些砍啊杀的事,滟秋实在搞不懂这个天庆。
“我说妹子,火气不要那么大嘛。”的哥陪着笑说。
“开好你的车,少揩油,本小姐没那个兴趣。”滟秋一半是撒气,一半,也是给自己壮胆。她想去新安街,又怕去新安街,车子离新安街还远,她的心已怦怦跳个不停。司机挨了训,不敢多嘴了,专心致志驾起了车。滟秋又觉得对不住人家,人家也是出于好意,并没伤害她,怎么就能那么刻薄呢。这么想着,她冲的哥笑笑。的哥显然是个老油子,这个年龄的的哥都是老油子,就喜欢跟小姐们搭讪,虽搭讪不到什么,但也能消消寂寞。这个世界上,有谁不寂寞呢。天天抱个方向盘,绝对不比天天搂个小妹带劲。
“听说了吗,明皇出事了。”的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