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和我的徒弟们交情归交情,可双方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体制下,所奉行的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纪律和价值信仰,“彼人之佳肴,此人之毒药”,在徒弟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师父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一小步,就会折进去。
有一回吃完晚饭,正和张宇收拾东西,四大金刚跑来给我打招呼:“Master Guo,晚上去玩玩!”
“Get out!”我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这次他们没有像往常一般地坏笑,我抬头一看,几个家伙有点委屈。比画了好半天才知道今天是奥里瓦的生日,想叫我一起去庆祝庆祝。
这事儿可挺难办。
刚到马其顿的时候,武官给的指示可是不准私自外出,可排除故意捣蛋的玩笑,还是有很多善意的邀请,拒绝的次数一多,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在向使馆汇报过以后,武官也觉得课后有些交流能帮助训练工作的开展,于是就同意可以适当接受邀请--不过分寸一定要把握好。夜总会、舞厅这样的风化场所不能去,徒弟们收保护费,和其他流氓混混起冲突打架这种事更是沾都不能沾。
虽说有了许可,但被四大金刚架上车,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在那个时候,我跟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在训练场上服从命令听指挥,要求不太高的话,纪律也算凑合;生活中是好朋友,对我虽然尊重,可有时候也会开一些玩笑--对他们是玩笑,搞不好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一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车停下来了,我看看外面,松了一口气。这群小子还算体谅,把我带到了一家咖啡馆。
而咖啡馆里外,早已三三两两聚满了“狼队”的人了,有的家伙还带来了女朋友--看来这个场所实在是有些为难这群粗人了,夜总会应该更适合他们的习惯,聊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哇啦哇啦地大声说笑,于是就有人过来提意见了。
一个光头大个子,脖子上戴着根粗链子,和咖啡馆环境很不协调的是,他的手里居然还拿着半瓶酒,屁股后面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看起来应该是个江湖人物--如果这身打扮出现在夜总会里的话,就很协调了。
看来今天进错休闲场所的人,可不止“狼队”这一伙。
看光头金链子的意思是嫌我们声音太大,影响了他们摆酷--但是一看打扮和做派就知道,这就是为了挑事儿而来的。
金链子走到我们眼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看眼神和嘴角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亚雷腾地就站起来了。
光头身后几个搞保障的,一看亚雷站起来,马上就把手伸向怀里,一种准备随时掏枪的架势--其形式和一些国家出产的三流动作片非常类似,手插进怀里就不动了。与其说是他们去摸枪预警,倒不如说是在虚张声势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带着枪呢!”
光头一伙大概真不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亚雷看都不看那几个摸胸口的,直接就一把搡在光头的胸口,光头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肯定有人奇怪--光头身后几个摸胸口的家伙都是摆设?原本不是摆设,现在也成摆设了。屋子里还有好几个“狼队”呢?在一个老百姓可以带枪,黑社会也可以带枪的国家,特种部队兼黑社会出门,能不带枪?
不光是带了枪,而且很快、很战术地就把枪掏出来了,照门准星指着应该指着的脑袋。
场面完全被控制住,奥里瓦才站出来了。一句话不说,使劲踹了光头一脚。光头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看着亚雷开始下他们的枪。
黑社会老大(3)
我拽拽张宇:“和他们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别惹出事来。”
张宇还没来得及翻译,奥里瓦就听到了,他一定猜到了我的意思,两根手指在脸前面不屑一顾地直冲我摆,好像再说:“这点小事,不怕,不怕!”
虽然“老大”发话了,但我和张宇还是很不放心--你们兄弟光脚,我们可是穿鞋的!还要再说点啥,戴昂跑过来了,两只肥胳膊一边一个把我和张宇按到座位上。身高体重差太远,就像安排两个小孩一样,看得他们的女朋友咯咯直笑。
现场“狼队”其他的小子们也笑,好像是终于看见他们的“Master”胆小怕事了。可奥里瓦没笑,隔着玻璃,他正在努力地分辨夜色中逐渐远去的光头和手下。
很容易想象,街灯下的这群家伙一定是气急败坏地在开路,可是奥里瓦还在担心什么?难道这事儿没完?
亚雷也看到了奥里瓦的警觉,他拿出电话,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奥里瓦,只见对方又在玻璃前看了看,然后转身对亚雷打了个手势。
这个往下砍的手势在世界各国的手语里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攻击!冲!杀!弟兄们给我上--但是在这里,奥里瓦的意思是叫亚雷打电话。
气氛有些紧张起来,咖啡厅里的“狼队”队员开始低声商量,女朋友开始被集中,派人送走--戴昂一手牵着他的女朋友走过来了,伸出另一只巨掌:“Master Guo!”
那意思很明白了。
奥里瓦、伍拉多和张宇简单比画了--其实不用比画我们就能明白,一会儿有事,这是叫我们先走。张宇有点拿不定主意:“小郭,咱们走?”
“走!”
我狠狠地下了决心,拽住戴昂的大手,带上张宇和他一起出门回去了。
在咖啡厅门口上车的时候,我往回看都没看,只感觉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方面是马其顿这些徒弟们在外面惹些乱糟糟的事情破坏心情;另一方面,是隐隐作痛--当兵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扔下自己人先撤。
出事这天晚上,连个通风报信的电话都没有,我和张宇一夜等消息,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跑到了体育场,数着指头等徒弟们来。
结果是一个都没少--看来是没出什么大事,万一昨晚出事,撂倒两个我就惨了。当初开训前,他们的头儿叮嘱我“我们人少,什么都不怕,就怕死人”,想想也是,这都是国家队精锐战士,死一个少一个,捐在了战场上,算是烈士,要是阵亡在黑社会的火并中,这叫什么事儿?即使上头不追究,我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徒弟们的心思可没我这么重,照样老老实实地训练,下课嘻嘻哈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看来这样的事儿他们经常干,算不了什么了。就在这天训练快结束的时候,马其顿军总参谋长跑到训练场视察来了,这时他似乎已经忘了乒乓球输给张宇的事情了。溜达了一圈,临走的时候笑着对我说了一通云山雾罩的马其顿语,这通话嘀嘀咕咕地给两个翻译翻了一通,到我这里就成了:“Master Guo,今天早上我听到了一个很让我意外的新闻,斯科普里的黑社会老大换人了!”
我刚刚放下的心终于又悬了起来--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听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潜意识里料定此事和昨晚的冲突有关。此时,学员们开始神色诡异地小声哄笑起来,我顾不上制止,硬着头皮问道:“将军,斯科普里的黑社会跟我们的训练有关系吗?”
总参谋长笑眯眯地站着,等张宇把我的话翻译过去,笑容更灿烂了,又说了一通马语,那边的翻译笑眯眯地译成了英语,我这边的张宇翻译一听,脸当时就白了,磕磕巴巴地“啊”了两声,不用他翻译,那句英语我也听明白了:“是啊,跟我们的训练有很大的关系--这位新任的老大是一个中国人。”
我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
下边的学员们毫不忌惮,哄堂大笑。
总参谋长就像是专程来跟我讲这个笑话似的,和学员们笑了一通,拍拍我的肩膀,就坐车走了。这时候奥里瓦上来了,搂着我的肩膀,开始费劲儿地解释。
说到高兴处,米勒和戴昂也过来参与了议论--一群人比画了半天,我才搞明白个大概:原来昨天被亚雷揍的光头,是斯科普里一个小帮派的头头,他被打之后叫人过来报仇。不幸的是,他们碰上的是亚雷这伙;更不幸的是,亚雷这伙不仅是特种部队,还在艰苦的训练之余做了兼职,成立斯科普里地下帮派并且做到了最大规模,而奥里瓦就是他们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