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家来我们家找人的时候,母亲和白梅对大姐的下落自然是毫不知情。母亲悲愤交加,破口大骂他们一家人是畜牲,母亲咬牙切齿地对姐夫说到:“如果你交不出人来,我要让你们偿命,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已经杀了我女儿?”李家自知理亏,赶紧到处找人。李家人走之后,母亲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为从小多劫难的大姐,为命运悲苦的自己,也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命运总是一次一次的捉弄我们家,灾难一次接一次的袭来。任何一个家面对如此的大灾大难无疑都是雪上加霜,在接踵而来的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面前,谁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坚强起来。
过了几天之后,忧心如焚的母亲才知道姐姐在大姨家里,安然无恙。心力交瘁的母亲赶紧赶到大姨家商量下一步对策,一向懦弱的大姐铁了心不再回李家。这让母亲和大姨们略感宽慰,这对大姐来说无疑是一个解脱,实际上这一步是期待中的,只是来得太晚。可是这样的期待真正到来的时候,谁也没有高兴的理由。夫离子散是人所不愿的事情,对双方都会留下很深的阴影,最受伤害的是两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乖巧可人,人见人爱,将近两岁的时候,大姐在下地干农活,由那个刻薄的婆婆在家带孩子,可是却掉进火堆烧得满脸疤痕,留下了终身残疾;老二是个女孩,很招人喜欢。两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一定会让他们的成长道路非常艰辛,在李家那样的家庭里成长甚至会扭曲他们的性格和人生历程。许多离异家庭的孩子都会不自觉的觉得低人一等,在心底留下深深的自卑。但是大姐不离开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家永远不属于她,无论她怎样努力她始终只是那个家的外人,一个奴隶,或者说一个仆人,从她跨进李家家门那一天起,她就没有和他们平等过。如果她不离开,她将在某一天最终倒在孩子父亲的铁拳下,死不瞑目的离开她最疼爱的孩子,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一向懦弱的大姐这一次居然做出如此勇敢的决定,那背后隐藏的伤害该会是有多深?
形势很明白,李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离婚,而且当时在我们玉带乡,夫妻打架这种事情实在也算不上什么稀奇,单方面提出离婚法院不会受理,如果法院同意离婚的话引起严重的社会问题,会让很多家庭都要离婚。吵吵闹闹未必不是真夫妻在当地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只是李家人实在太过分。商量的结果是先让大姐把伤养好,然后让她外出打工,搁置一段时间之后再说。一则可以让大姐开阔眼界,二则可以散散心,抚平心中的伤痕。
我在学校得知消息之后我彻底迷茫了,我不知道生活到底是什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来,大姐一直在忍,也很能忍,用一种极端残酷的、承受拳脚交加的、以身体被蹂躏的、自我摧残的方式在忍,可是到现在也终于没有忍出想要的结果。这些年以来,在各种痛苦和折磨面前我也是在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哪一天我就会被逼疯,忍到我觉得就要脑浆爆裂,头皮都已经伤痕累累,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忍无可忍。我再忍最终也没有用,我没有什么奢求,我只要苍天给我和我的家人一个平静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可是最终我又有什么呢?我一无所有。学校教条的律令,前途的飘缈不定,家庭的祸不单行,我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灾难降临,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我的生活里只有沉默,我的眼神里只有忧郁。书影是细心的,对我说:“人不能没有忧郁,也不能因为忧郁失去自己。”我无言以对,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该失去自己,可是我是懦弱的,我无力自拔。
这样的生活着我是痛苦的,生活的极度空虚连同我的麻木还有曾经的努力都慢慢随着我这个人在生死中轮换,酒依然是我最青睐的朋友,常常酩酊大醉烂醉如泥,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又不愿涉足红尘,只想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空间与世无争。我不止一次的万念俱焚,不止一次的心如止水,不止一次的麻木到无知无觉,不止一次的希望哪所寺院大发慈悲收留我,即便做一个扫地打杂的小僧。于是常常打禅静坐,默默入定,妄图做到看破红尘,包括书影对我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虚空”笼罩了我全部的生活,自以为这也是一种人生。
班里组织春游活动,我本来毫无兴趣,后来说是去真佛山,那是当地有名的佛教圣地,我从来没有真正去过寺庙,我想寺院的生活也许正贴合我此刻的心境,于是就去了。真佛山位于达县城南30余公里的七里峡山脉中段的福善乡境内,海拔910米,全山面积约3000余亩,是一座远近闻名的佛教胜地。至于真佛山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原为关帝庙,清嘉庆十五年(1810年)后仿佛寺改建,寺名“德化寺”,清道光六年(1825年)扩建后更名为真佛山。另一种说法是据县志记载,清乾隆年间,农民蒋德化一面修行悟道,一面行医种药,自建“德化寺”。后绥定府知府孙某前往求嗣偶得,深信其灵,赞他“乃真佛也”,下令扩建寺庙,并亲书“真佛山”镌刻于寺门,由此而名。现在的景名是由原国防部部长张爱萍将军题写。真佛山寺庙群依山取势,分前、中、后三殿,互不相连,规模宏大,结构精巧,庙门彩壁雕檐,金碧辉煌,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从山脚至山门,松柏密绕,翘檐朱梁,有千步石阶直伸山顶,犹如半空垂下的云梯,两旁香樟夹道,古柏森森,林木葱笼,鸟语虫鸣,使人有“万籁此皆寂,唯闻钟磬声”之感。寺庙由“玉皇殿”、“天子殿”、“金刚殿”、“大雄宝殿”组成。其中大雄宝殿为主殿,殿内直立两座18层宝塔,高30米,半身藏于寺内,半身破顶而出,自殿外望去犹如破土春笋,生机勃勃。主殿两侧的钟鼓楼高约20米,共4层,层层各具特色,分别置大鼓和铁钟。寺内楹联、字画、壁雕、历代僧墓群颇丰。
我径直走到大雄宝殿里,对着菩萨跪下。突然之间顿感心境澄澈,身心空明,佛家特有的安静祥和布满全身,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无欲无求,无苦集灭道,无智无碍的世界,在那里只有宁静和安详,只有真实和灵魂,远离了世间苦厄,远离了人事纷扰,远离了眼耳鼻舌身意,远离了色声香味触法。我静静地走到旁边的垫子上盘膝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身心的空明顿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到达了一片极乐的净土里,那里只有安详,那里只有宁静,那里没有苦难,那里没有忧愁,只有空和那已经消失的灵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人叫我,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悄然入定很久,原来是宿舍的兄弟们在到处找我,说时候不早,该回学校了。我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大雄宝殿,我多么希望我能静静的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做到无眼界,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达到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可是我知道寺院不会要我,我也还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