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和哥哥一起在1982来到我们家。大姐从小多病,身体不好,小时候得过脑膜炎,那时医学技术不发达,留下了些后遗症。后来来到我们家后,在1984年又得了膀胱结石,不能排泄尿液,常常痛得不省人事。当时医学仍然落后,在家里吃了不少药也不起作用,到处求医也没有看出到底是什么病。后来不得不到万源城,那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那时候玉带乡还没有通车,公路才刚刚拓荒,车辆根本无法来往,生活必需物资都是靠人力托运,直到现在玉带乡那条路依然是泥土地面的单行道,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只要下雨就有可能不能行车,如果哪辆车突然坏在路上,前车过不来,后车过不去,就只能耐心的等待修好之后才能通车,我也是因此吃尽了苦头。当时只有草坝才有到万源的客车,那也不是天天有,每周只有一次。从草坝到万源有150公里左右,那时车费是两块七毛钱,不过当时100斤水稻才卖九块五,两块七也不是个便宜的数字。
父母把大姐带到万源去检查,医生说是结石,需要住院做手术治疗。父母一听傻了眼,这样肯定开销不小,家里一分钱没有。大姐一发作的时候就痛得乱滚,眼泪不住地流,说不如死了算了。父母别无选择,救命要紧,花再多的钱也只能先治病再说。母亲留下来照顾大姐,父亲回来四处借钱。村民们都很穷,也没有多少钱,父亲四处求情,简直就是求爹爹告奶奶。大家都很感动,说虽然大姐不是父母亲生,但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够做到如此。可是村子里实在很穷,只能先借到一些就送进城去交住院费。家里留下了姐姐,哥哥和我三姐弟,暂时由奶奶照顾。大姐只比母亲小十来岁,在医院母亲照顾她的那些日子里,病友们都以为大姐是母亲妹妹,当他们知道情况后,都很是感动,纷纷对大姐说要她以后好好报答父母的恩情。母亲只是说,她从小多病,甚是可怜,现在又生了这病,我不求她报答,只要她以后能照顾好自己,过上好日子,心里记得这份恩情就已经足够了,养儿永远也报不了父母恩。大姐也很是感动的说:“即便我自己父母还在,他们也未必有这么大决心送我来这里治病,恐怕我也是早已死了,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大姐的话不是因为感激随口说的,当时在我们那边生病没钱治疗死了的也不在少数,像大姐这么幸运的在我们村也就只此一家。如果真是大爸大妈健在在世,他们是否会来城里给她治病那也真是未知,那是个每个人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的年代,我虽然是在农村那种环境下父母唯一的儿子又是最小,都基本上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捡姐姐穿过之后留下的衣服穿。
大姐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几个月,母亲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父亲则来回奔波于医院和家里,要回来借钱拿粮。客车很不方便,许多时候到了草坝就已经天黑,父亲赶回家里就是深夜,早上客车又走的很早,父亲在半夜三更就又必须出发。家里情况也很糟糕,奶奶当时六十多岁,嫌小孩子麻烦,不怎么照管,也管不过来。姐姐9岁,哥哥8岁,我才4岁,当然不会照顾自己,成天在地上乱爬,糊的浑身鸡屎,说有时候还抓着鸡屎吃。只有大姨来看过我们,给我们换洗过身上的衣服。当时家境很穷,亲戚也不怎么来往。
等大姐痊愈出院回来之后,母亲看见我就伤心的大哭起来。说我浑身脏得不成样子,头上的头发结成团,说我在不住地用手搔,分开头发,里面的虱子一团一团的;脸上糊得不成人样,泥巴和着鸡屎还有眼泪和鼻涕;衣服和裤子烂得一缕一缕的,脱下来之后虱子一路一路的在跑;赤着双脚上面是层层的汗渍和泥尘。姐姐和哥哥年龄比我大些,情况比我略微要好点。
母亲一边伤心大哭一边对奶奶说:“你就是这么照管孩子的啊?让你帮他们三姐弟换洗一下你看看他们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在为人家的孩子卖命,也是在为你的孙子卖命,自己的孩子再这样下去都没命了。你说我到底是在为什么?到底是在为什么?”奶奶理亏,没有吭声。虽然奶奶和外婆是亲亲的俩姐妹,父母也是因为这种亲戚关系才成的亲,但是在我记忆里,她从来就对我们家一般,向着幺爹他们家。这也不能怪她,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就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幺爹是她最小的儿子她自然疼爱有加。父母说在我小时候,因为他们要忙农活,把我放在奶奶那里由她帮忙照顾,结果放了三次我就掉到火堆里三次,每次都是烧的脸,只是幸亏我命大没有烧死,也没有留下残疾。后来每当母亲提及大姐住院时就觉得对不起我,心里惭愧,喉头哽咽,每次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也总是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怪奶奶也于事无补。那样子也未必是坏事,你看叫花子不是糊的很难看吗?可是身体抵抗力很强,不容易生病,我现在身体好说不定跟那件事情还有关系!
大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农村里的闲言碎语开始传播开来,说大姐那个病做过手术之后有可能以后没有生育能力。在我们那么落后的地方医学知识极度贫乏,人们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自然很大程度上影响到选择对象的范围,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姐夫。1987年大姐结婚,家里本来很穷,1984给她治病花了480块,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这已经让家里负债累累,结婚时大家都了解情况,说嫁妆可以省略些。母亲说女儿出嫁就这一回,我既然花了那么多钱给她治病,也不能让她出嫁太寒酸,不能给男方将来留下话柄,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就简简单单把她打发出去,我要让她堂堂正正的嫁出去,虽然不说在人前,至少也不能落在人后。家里按照当时村子里中等偏上的水平给大姐做了嫁妆。
姐夫姓李,没有结婚前,姐夫的表现中规中矩。结婚之后就是另一番景象。姐夫是个自己没有头脑的人,事事听从他母亲的话,而他母亲是个中国古代那种典型的尖刻婆婆,心眼极多极坏。大姐在她面前是小菜一碟。无论天晴下雨都让大姐下地干活,他们一家人却在家里休息,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偷偷的自己煮着吃,大姐回去之后只有冷菜冷饭。大姐还不能吭声,否则她婆婆就指使姐夫对她拳打脚踢。大姐经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他还防止大姐跑回来,每次都打她的腿,让她不能走动。我们一直劝大姐离婚,可是懦弱的大姐总是说丢不下那一对可爱的孩子。前几年两个人大闹了一次,大姐回来之后成心不回去,在我们家住了好几个月,想要离婚。可是李家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婚,她们清楚的知道他们那样的家庭和行径注定了他下辈子将是光棍。李家又来软磨硬缠,死皮赖脸的让大姐回去,大姐始终记挂着两个孩子,最后在男方立下保证,并且在男方家族族长和他父亲以及姐夫的书面承诺不再发生类似事情的情况下,大姐才回去了。
可是狗改不了吃屎,大姐回去之后李家不思悔改,仍然一如既往,甚至还变本加厉,存报复之心。大姐从小身体就不好,哪里再经得起如此蹂躏。因为一点小事,李家又狠狠地痛打了大姐一顿,并且故伎重演打她的腿,防止大姐跑回来。大姐在深夜里趁他们熟睡之际强忍剧痛跑了出来,边走边躲,以防他们醒来后追赶。李家离我们家有二十里山路,要走上两个小时,又是黑夜,大姐腿也疼,她生了个心眼,直接到了大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