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生活着我是痛苦的,不甘于现状,却也无可奈何,一切只能听由天命度日如年的过。自然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每一次家里问起的时候我都只说还好来搪塞。我不知道这种生活要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在哪里夭折。常常一个人在深夜里宿舍兄弟们鼻息沉重,鼾声大作时,我却辗转反侧,一想起那个摇摇欲碎的家,一想起已经破灭的前途,我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不知道如何拯救。常常想得头痛难忍,头皮发胀,感觉整个脑袋就快要爆裂,不得不双手抱头使劲不住地往墙上撞,用身体的疼痛去缓解精神上的痛苦。然后再用酒来麻丨醉丨自己,勉强入睡。
学校的生活无聊又压抑,狭小的空间,教条的律令,枯燥的课程,变态的管理让人喘不过气来,简单的在教室和寝室之间行尸走肉般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躯体还是一样的躯体,只是渐渐失去了支撑躯体的灵魂。
学校的日子是如此的难熬,那也只是独自难熬,家里的情况只能说是更加糟糕,那是三个人的难熬。暑假回家,家里的情况没有改变,父母间的恶性循环一如既往,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庭矛盾甚至更加严重。炎炎夏日并没有驱走三个人心头的寒意,家在一种异样诡异的气氛中勉强挣扎。
1997年7月1日,举国欢腾,香港的回归意味着中国综合实力的增强,大大树立了国际威信,失去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全国上下一片欢庆的气氛。可是对于中国最边远的农村来说,这却没有多少意义,对改变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帮助,自然没有高兴的理由。中国农村的情况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随着生态环境的变化,风调雨顺的年景越来越少,像我们村子里那样靠天吃饭的农民生活越来越拮据。各种苛捐杂税却多如牛毛,农业税、农业特产税、集体提留、人头税、生猪宰杀税、林业税等等,还有许多我不知名的税种。我们村子里赋税最高的时候每亩地就要交上300块钱。这在城里人看来并不是很多,可是即便在好的年景,每亩地每年就算是托袁隆平的福,杂交水稻也就能产1000斤,按国家收购价格全部卖掉也就能卖上400块钱,除去300块的税费,还有肥料钱,种子钱,买杀虫剂等等除外几乎不剩下一分钱,辛苦一年到头的人工就根本什么也不是了。可是也总不能全部卖掉,一家人总得吃饭,也不能天天饿着肚子干农活,油盐酱醋的零碎钱也总还得要才行。普通农民家庭能维持下去就算是不错了,如果家里再有孩子读书,日子就不言而喻了。如果碰上年景不好就更难支撑了,农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九十年代初,村子里的有富余人手的人家开始外出打工,运气好不被老板骗的话一年能挣上一笔小钱,以资助家里。外出的人们回来后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外面的世界,其精彩和繁华程度超越了我们可以想像的范围,那几乎就是另一个星球,就是天堂,令我们闻所未闻。这无疑对祖祖辈辈生活在解家梁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到九十年代中期,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开始多了起来,后来一些年纪稍长的也开始外出。一方面可以见见外面广阔的世界,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改善家庭收入状况。
家里的日子本来就很艰难,再加上我在外读书又要花钱,无疑是雪上加霜。暑假里,村子里有人外出打工,父亲想跟他们出去。可是眼看秋收的季节即将来临,层层的梯田里荡漾着的稻花香已经预示着秋收的气息,如果父亲一走,母亲独自在家无疑非常辛苦。在几经权衡之下,家里决定让父亲跟他们一起出去,由母亲在家到时候找人收割。虽然这样会让母亲更加辛苦,不过这也有好处,父亲的离开可以缓解家里充满紧张的气氛,母亲不用看父亲发脾气,父亲也看不见母亲的伤心,有助于打破家里的恶性循环。不过我也安心不起来,母亲一个人在家,农活繁重,母亲身体本就不好;父亲没有文化,一个人在外,脾气又不好,很容易吃亏,也让我放心不下。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在家相依为命,虽然辛苦些,家里的气氛倒是真的变得融洽起来,没有了往日一触即发的矛盾,家里出现了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我也更是拼命的干活,以减轻母亲的负担。虽然比以前更加辛苦,母亲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慰笑容,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家里出现了大难之后残缺的祥和的安宁。
暑假是一年一度高考和中考后学生焦急等待成绩的日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再次复读的堂哥刘毅传来了好消息,分数很高,考了整个万源市的第一名,那的确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消息很快传遍了玉带乡,那是玉带乡中学建校以来的莫大荣誉,给玉带乡中学带来了无限光辉,老师们以教过堂哥为荣,学生们以认识堂哥而感到自豪,许多家长都希望能够一睹堂哥尊荣,他成了玉带乡所有学生的精神偶像。陈校长也是高兴不已,看着昔日自己亲手栽培的学生取得这样的成绩,也不辜负他特意上门的劝慰。村子里当然是再一次沸腾,即便堂哥是继我之后村子里第二个中专生,但是他的含金量无疑是我无法比拟的,村子里的沸腾丝毫不亚于去年我考上的时候。我也是非常高兴的祝贺他,我们兄弟俩续演着村子里绝代双骄的传奇,无论将来毕业会怎么样,都是给家族增添了无限的荣誉,让门庭生辉。堂哥自己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幺爹幺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争气能更让父母快乐,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父母扬眉吐气。祖坟的风水再一次成为村民们讨论最为热烈的话题,反倒没人议论堂哥复读一年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那些挑灯苦读的日夜辛勤。
堂哥报考的四川省交通学校,在成都温江。去年堂哥就收到那个学校的通知书,但是是委培,既要交很高的委托培养费,毕业也不能分配,所以就没去。今年堂哥卷土重来,而且分数是万源市第一,那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8月份,堂哥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道路与桥梁专业,那时候谁也不会在乎什么专业,只要能上别的都不重要。他的学制跟我一样,也是4年,当时的政策是4年制中专毕业享受大专待遇。堂哥憧憬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中专生活。虽然我那时已经在学校知道体制转轨,中专毕业要自己择业,但是我想他们学校应该很好,应该比达川农机校好很多,以堂哥的能力毕业找个工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六道轮回里我上辈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是不是上天要灭我,灭我的家庭,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逐渐好起来,可是好久不长,灾难再次袭来,而且来得是那么快,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在父亲走后大约一个月,暑假快要临近尾声时,家里突然收到一封紧急电报,说是外出打工的哥哥出了车祸,腿骨碎裂,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