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日子逐渐变得平静,上课、打台球、打麻将和偶尔偷一回桔子就是全部的生活。眼看临近期末就要考试了,为了给家里有个交代,大家都在准备复习。老师说下学期开始就全部搬回城里的总校了,以前本来说我们在魏兴呆一年的。可是大家却并没有开心,反而都不想回总校了,一学期的生活大家已经开始爱上魏兴那片土地,开始不想离开了。爱上那些桔子林,爱上那一排排的茶馆,爱上那些台球,那些生了铁锈的钢管,那些锁住我们身躯的铁栅栏,甚至爱上那些颓圮的泥墙以及那几座荒凉的墓园。突然之间感觉都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令人依依难舍。大家集体都要求不回总校,可是学校说老师从城里过来上课麻烦,必须回去,没有办法,想让你走你就必须走,想让你回你就必须回,这是中国的教育体制,也是中国社会的缩影,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听话跟党走。
考完回家,家里的情况令人心寒。父亲动不动就发火,说什么活都要靠他。事实上,除了大型的体力活在母亲和我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才是他干,其他活我们都自己去做,免得受他的那些窝囊气。母亲身体不好,又有胃病,整个人身心憔悴,可是母亲也是不愿受话,只要还能动弹都是勉强支撑着去做。父亲虽然是确实辛苦,可是他的行为确实很难让人接受,由于总是发脾气,他从来就不会说话,好像只会伤人,这是从小到大以来他留给我的印象。家里常常是闹得不可开交,处于崩溃的边缘。母亲多少次都是嚎啕大哭,寻死觅活,觉得活着就是煎熬。女儿离去,丈夫又不近人情,要不是因为我,早也就撒手人寰了。到现在我也读不懂父亲的思维,只是觉得他的思维方式不同于常人,很是怪异,让人难于接受。
期末成绩通知单是邮寄回家的,幺爹在乡上帮我拿回来的。上次书影他哥结婚我回来的时候家里问我学习情况,我说中期考试在班上是18名,我自己觉得还是比较满足,因为全班53人,我考进去的时候是刚刚过线,排在最后。母亲没有吭声,可是父亲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说我不思进取。从小学到中学毕业我在班上都至少是前三名,父亲还是按照那个思维模式来要求我。幺爹打开成绩单,说是全班第三名,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还算过得去算是不错。母亲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父亲没有表情,在他看来这是属于应该,天经地义,就像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春节的气氛开始笼罩着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村子里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家家户户把庭前院后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到来,一些人家的大门上更是贴上了大红的春联,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阵阵的传来,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唯独我们家里却显得平静,表面的平静,让人窒息的平静,谁也不知道平静的表象下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大家都在压抑,都在克制,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三个人都在极力维持,无声的平衡和协调着气氛。
在全中国所有其他家庭都在欢乐祥和的庆祝春节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总算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熬过了大年三十。此时,欢乐对我们而言显得是那么奢侈,留给我们的仿佛只有那无穷无尽的煎熬和折磨。按照我们当地的习惯,正月初一应该去给最重要的亲戚拜年,往年都是去外婆家。由于受到书影父母的帮助,又称呼他们为干爹干娘,也是第一年,感恩图报,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礼物,但是先去他们家也是很合乎情理的。此时对我而言,拜年已经是其次,重要的是可以暂时逃离家,暂时远离那令人窒息的气氛,虽然这种逃离是那么的可笑和幼稚,可是也只能是能逃一阵算一阵,能躲一阵躲一阵了。曾几何时,那个温馨祥和的家,那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如今却变成了樊笼,变成了束缚身心的炼狱,想要千方百计地去逃离它,令我自己也伤感。在书影家里,却仿佛找到了曾经家的感觉,她像姐姐一样对我关怀备至,他的父母也对我很是喜爱。那种温暖祥和的感觉霎那间暖遍全身,在血脉间缓缓流淌,温暖着我受伤的心,抚慰着我孤独的灵魂。暂时忘却了家中那些无尽的烦忧,获得了一种囚犯般放风的自由。不过幸福的感觉总是短暂的,我还得回家,还得硬撑着那个徒有其表的家的门面去其他亲戚家拜年。
学生最期待的寒假,小孩子最期待的过年,就这样一天天在痛苦的煎熬中徘徊辗转。我几乎起不了任何的调节作用,只是期盼着日子快些过,寒假早点完,这样我就可以逃离家的桎梏,至少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虽然很消极,可是我也别无选择。
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心情异常复杂。一方面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另一方面我又很是担心。虽然我在的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总会让他们有个心理安慰,有个精神依托。我担心一旦我一走,这个家就不知道会成个什么样子,我再回来的时候是否还能见到已经憔悴不已的母亲,是否还能看见父亲的发火。可是我也不得不走,也许一切注定了只能顺其自然,由时间去冲淡一切,由时间去决定一切,听由天命了。
回到魏兴的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往城里的总校搬。魏兴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么的亲切,那些炉渣,那些蜘蛛网,那些桔子树,那些颓圮的泥墙,那个掉了几块木板的篮板,还有乒乓球台前面那间破房,感觉都是那么的可爱,都是那么的让人神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再怎么让人流连忘返也必须得搬,这是命令,必须服从。坐在车上,对着那块写着“魏兴农机校”的破木板挥一挥衣袖,作别街边的那些麻将馆,带走一腔对学校的埋怨,留下了对橘树枝头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