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月亮早已挂上了天边,远远就能望见村子里已经灯火辉煌。父亲已经在路口望了很多次也不见我们,还以为我们当天不会回去了。一家人围在火旁边做晚饭边告诉爸爸今天的情况,本来也只是准备去打听一下情况,实在没有想到人家会帮助,对我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福音,一年来家里首次有了些许喜庆祥和的气氛。父母筹划着下一步如何及时筹钱让爸爸和书影父亲去达川,我则忙着打理家务。
这次筹钱相对比较容易,姐姐死后对方给的两千块钱一直放在大舅那里,只需去要了回来就可以。大舅说暂时手头没有那么多,只能立刻找到1千块钱,另外1千则等上学的时候再说。然后又四处借了一些钱,爸爸就去了书影家和她父亲汇合,去了达川。我和母亲一面在家里忙着农活,一面等待父亲归来的消息。很快爸爸回来了,说一切都还比较顺利,等待消息。爸爸说和书影父亲分手的时候给他一些酬金,他说什么也不要,说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共同的愿望,他能帮的他会尽力而为,而不会为那些身外之物。我和母亲听了非常感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们全家,只是钦佩之情在我心底油然而生。
在我的感觉里总有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时值给玉米除草施肥的季节,全家整天忙着农活,等待得日子也就并不觉得漫长。日复一日的下地干活晒得汗流浃背,皮肤黝黑,整天在地里拔草手上都起了茧,成天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玉米叶割得浑身是伤,又痒又疼。我只是在想,这也许这就是我一生的生活轨迹了,也许我永远逃离不了这块养育了父母也养育了我的土地,这也是一辈又一辈人生活的轨迹,有史以来,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谁也没有逃脱这一命运。
八月中旬,一个邻居带回来我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封录取通知书,达川农业机械化学校,机械制造专业,学制四年。学杂费等所有加总给学校上缴的费用总数是1295块,这算比较便宜的价格。这封并不起眼的通知书给家里带来了很大的精神慰籍。在当时中专毕业一般都能直接到当地政府工作,虽然工资不是很高,可是那已经脱离了农民群体,那可是当地所有农民的梦想,足可以光宗耀祖,风光八面,父母有脸面,孩子有出息,成为众人称道的和顶礼膜拜的对象。再说我们村子有史以来还没有出过依靠读书走出去的人,那虽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中专,在当时那也意味着即将改变我一辈子的命运,使我从一个地地道道的下里巴人变成一个端“铁饭碗”的人,那可是莫大的荣幸。这也意味着我改变和创造了我们村的历史,书写了我们村子有读书人的历史。当然那时我自己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觉得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神奇,这张通知书里或多或少含有水分。我只知道我是村子里第一个中专生,即将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读四年书。
消息一传开,村子里立刻沸腾了,那情形简直远远胜过范进中举。左邻右舍的都跑过来看看无数父母和孩子梦寐以求的中专录取通知书的尊容,所有人都争抢着先睹为快,把它放在手心里当作稀世珍宝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犹如是上帝送来的福音书。屋子里挤满了人,那简直比殿试揭皇榜还热闹,人们议论纷纷,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无论是哪一种,都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村子里的第一张录取通知书,看看那张录取通知书,再对比着仔细的端详我,似乎十几年以来都没有见过我似的,好像我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似的。有些人还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不少人开始讨论我们家的祖坟风水,说是先人显灵,祖坟葬上了一个好位置。几乎把我们家所有祖宗的坟都进行了一番点评,分析到底是哪座坟显了灵,其地势有什么特别,前山后水有什么独特之处,青龙白虎砂石不是都一应俱全。那样子恨不得马上把他们自己葬上个好位置,以便能够荫护子孙。有人说是我曾祖母的坟地好,在西边落日熔金之地,得天地阴阳之灵气;有人说是我爷爷显灵,他坟前的那两根柏树郁郁葱葱,自是福地之兆;还有人说是我奶奶坟好,坟前的柏树犹如毛笔,而远处的池塘像是砚台,自然是福泽荫后之地。所有可以有点联想的人们都会把其发挥到极致来证明到底是哪个坟地好,其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的,事实上除了一个黄土堆之外我家哪一座祖坟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如果真是祖坟好,那为什么堂哥却最终没有能上呢?这个问题人们则是缄口不谈。
夸奖和赞美之声是不绝于耳,我成了当地所有父母眼中孩子们应该效仿的偶像,被所有人高高的恭维在上。我只是偶尔暗自神伤,姐姐未能看到我这一刻的喜悦。父母自是喜笑颜开,一年多来母亲从来没有那么打心底里开心过。唯独郁闷的是堂哥和他父母,堂哥本来从小心眼就小,很要强,事事都要跟我比个高低,而且常常都是他比我优秀,这一次又如此事关重大,他自然是哭闹着不住地埋怨他父母不给他找关系,他父母除了自己叹息命苦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安慰堂哥的办法,只能任由他又哭又闹。一想我即将踏上远方的土地求学,而从小一起放牛,一起偷人家苹果,一起搬螃蟹捉鱼儿,一起上学的伙伴却不能与我同去,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也很替堂哥惋惜,可是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根据当时的情况,这种喜事自然是要举行庆贺仪式的。家里一边张罗着举行庆贺仪式,一边去给书影他们家报喜,主要是表示感谢。那张录取通知书给父母和那个小山村带来了莫大的精神安慰,大人们见了我总是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我成了他们教育孩子学习的榜样,上学的孩子们则是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少人向我讨教学习的经验,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也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可言,也许唯一的经验就是从小老师和父母对我的不断批评和体罚,让我脸皮如此之厚,心里承受能力如此之强,以至于老师和父母的臭骂与体罚几乎都不能触动我的心情,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批评与表扬,棍子与耳光都让我如此的习以为常。可是我又实在不能这么说,只能敷衍着说也没有什么经验,就是要认真。
村子里一片喜庆的气氛,唯独堂哥家里充满了忧郁和沮丧。一向要强的堂哥这次自是伤心无比,什么活也不干,饭也不吃,还摔家里的东西,连他父母都不敢惹他。只能由着他整天在家里哭哭闹闹,眼睛哭得红肿。堂哥总分还比我高两分,看着我上了中专他却没有机会,自然是心底难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也不敢去安慰,去了也只是自讨没趣。他自然觉得我是走了后门,跑了关系,心底对我不满,要是我也没上,那么我们还是在同一起跑线,他也自然就没有可比的对象,这样子大家都心里平衡。可是现在这样子,他就把我当成了仇敌,连以前考试我比他考得好他都会几天不理我,这一次就自然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