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七,是该补课的日子的了。为了提高升学率,初三都是要补课的,当时在我们那里是惯例。在从我住的地方到教室的路上,数学老师叫住了我。他姓景,数学教得很好,远近闻名,市里多次调他进城,他为了照顾家庭都没有去。他四十来岁,很有个性,总是不拘小节。人长得比较清瘦,常常里面穿个棉袄,然后用一根绳子绑起来,说这是因为人上了年纪,为了保持温度,还以半开玩笑的说年轻人不要为了风度,穿个西装里面套个毛衣结果冷得牙齿打假。他自己外面总是穿一件中山装,下面穿一条带黄色的裤子,脚上也总是一双黄布胶鞋。上课的从来不备课,也不拿书本,只是右腋下面夹着一把三尺长的尺子,也很少按时就来,到了门口先是“嘭”的一声踢开门,往黑板前面一站,然后是一句:龟儿子些,我们今天开始上课。大家习惯了他,也不再起立致敬向老师问好。边讲解他会经常夹杂着两句骂人的话:你他妈拉巴子,你他奶奶个熊。这是他的口头禅,也成了他的招牌,连上级下来听课的时候他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说,大家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骂人了。他虽然是教数学的,可是古典文学却是很好,经常会依据情形来上一段文言文,然后给大家讲解一遍,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有时他上着上着课,会突然问坐在前排的女生要几张作业纸(那时候我们那边海没有手纸)去上厕所,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他也不管那么多,然后上完厕所回来手两拍接着又若无其事的上课。最为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生了疥疮,他一边上课一边用一只手在胸膛、腰上、腹股沟和大腿上到处挠痒,那情形是相当的狼狈,让人忍俊不禁。他性格爽直,学校做的有什么不对连校长也敢骂,历任校长基本上都被他骂过,不过大家也都不跟他计较。他的课堂没什么严肃,让人感觉很轻松,寓教于乐,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对同学们也很好。
景老师叫住我说:高娃儿,你过来一下。他分不清我和堂哥的名字,我比堂哥略为高些,因此他就叫我高娃儿,叫堂哥矮娃儿,他说这样就很容易区分了。我跟他进了他宿舍,他开门见山的对我说,你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样,比你堂哥差的远,你到底搞什么,你智力也不差,底子也很好,怎么一下子就滑落的这么厉害?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只说要以后努力。我数学成绩一向不错,和堂哥自是他的得意弟子,我突然之间成绩滑落他自然比较关心。然后他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希望我好好努力,将来考上中专。我一边谢谢他一边退出了他的寝室。读书以来,我受过无数的批评和表扬,所以我一般都是见惯不惊了。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景老师的话却对我有所触动,不过我的持久力一向就不是很强,很快也就过去了,不过在那时有这样的触动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五章二次中考
中考前的复习是一日比一日紧张,同学们纷纷起早摸黑的利用一切时间复习。玉带中学旁边的长河边上,成了学习和讨论的最佳地点。同学们在小河流水的缓缓流淌中铭刻着最深的记忆,在蛙鸣鸟叫中探讨着一道道复杂的试题。我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提不起精神复习。独自呆呆的看水流东去,傻傻地目送飞鸟远去,看时光一天天流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家里的情况略为有些好转,母亲能够勉力起床做些家务,给爸爸做饭泡茶,扫地喂猪。可是胃病仍不见好转,再加上心灵的创伤严重,身体仍然很消瘦,风吹欲倒。吃了不少药,换过不少医生,也终是不见有多大起色,因为谁也医治不了病根。值得欣慰的是看得出来,母亲自己也在慢慢调整心态,努力维持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这对全家来说,都是个莫大喜讯。
中考如期而至,我们再一次去到万源城。这次进城中考与上次感觉上相差甚远,少了上次的那些新奇,多了几分沉重。还是曾经的景致,还是曾经的建筑,却没有了原来的那些神秘,只是平添了几分沧桑。机械的应对着一场又一场的考试,直到所有的科目结束。每堂考试结束堂哥和班上的其它牛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考题,我只是静静的呆着,偶尔听上一两句,不过每次都不插嘴,没有心思像他们那样争得面红耳赤。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考试的时候得考试,机械的重复着该做的事情,只觉得就是考考而已,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反正也没有什么希望。
中考结束回家,也正是采茶的日子。炎炎夏日,偶尔吹过一阵微风,顿时感觉有无限的惬意,池塘里波光粼粼,荡着层层的细纹,泛着无数的金光,水面上不时跃出几条透气的小鱼,在空中翻腾一下接着跌入水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红黄蓝等不同颜色的蜻蜓在池塘边和田地间飞来飞去,衬托着绿油油的庄稼,显出一派田园诱人的独特气息。我一面帮着家里采茶锄草,一面等待着成绩。我们家有四五亩地,每块地的边沿上几乎都有茶树,那是以前集体农业时种的,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每户分到土地的同时也就拥有了那些茶树。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肯定是很普通的而不是名贵的品种。茶树每年可以采三到四次茶,第一道新茶上市,色泽最好,也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一般人家都舍不得自己喝,把新茶都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回些钱来维持家庭的生计。不过第一道新茶味道却并不怎么好,比较苦,我们那边流传着一句俗语:头道苦,二道涩,三道四道没空采,却最好喝。采茶一般都是要顶着烈日的,雨天则是不行的,因为影响色泽。手工劳动的效率甚低,一根一根的在茶树上采摘,急性子的我每逢采茶总是郁闷不已,可是也不得不忍着。采摘之后制茶的工序也甚为麻烦,采摘回去的茶叶不能过夜,否则就变黑了,色泽暗淡。当天必须处理,把茶叶放在锅里炒,一个人负责火候,火太大了要炒焦茶叶,太小了炒不熟;一个人负责反转锅里的茶叶,使茶叶均匀受热;另外还要一个人负责搓揉炒熟的茶叶,使其成条,搓揉掉茶叶中的苦水,所以至少要三个人同时工作,并且每锅茶叶要如此重复三四次,如果采回的茶叶很多,则需要分作很多次炒,工作量就非常大,如此下来往往都是到深夜了。然后再摊开那些茶叶,放在太阳下晒干就可以了,如果赶上天气不好,接连阴雨则茶叶就只能烂掉,所有的辛苦也就白费了。我们家每年都要卖几十斤茶叶,只留下一些够自己家里喝,所以我也从小就养成了喝茶的习惯,虽然至今有二十几年茶龄,不过也就是喝了止渴而已,对茶道却没有什么深入地研究。
在我和父亲忙着采茶锄草的那些日子里,母亲的身体比以前好了些,除了干些家务之外,有时候也跟着我们一起下地干活。这比成天呆在家里好,可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同时也可以散散心。一方面这有益于锻炼身体,另一方面体力劳动也可以缓解精神上的折磨。不过我们也只是让她象征性的参与,毕竟她虚弱的身体经不起长时间的太阳暴晒。
中考成绩在七月中下旬出来了。我和堂哥一起去学校看成绩,没有任何的激动,反倒有些沉重的感觉。在陈校长的办公室里,我们看到了成绩,成绩是文化课和体育成绩的加总,我文化课比他高了一分,体育成绩却比他低了三分,因此总分比他低两分。这让我有些郁闷,我一向体育比他强,如果文化课不如他那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体育成绩不如他实在是没有道理,既然事已至此,那也只得接受现实,况且差的也不是很远。陈校长对我们说,你们已经是我们学校今年考得最好的了,但是你们的成绩都在录与不录的边缘,这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我想这一年来除了倒霉和噩梦般的灾难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光临我和我的家庭,不再出现什么灾难,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我也没有指望有什么运气,我想听天由命也许就是最好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