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叔叔的话,要我去找我爸爸。我哭喊着跑到爸爸收割水稻的秧田,爸爸见我浑身还滴着水,哭得不成人样,样子狼狈不堪。我爸性格很急躁,以为我是和人打架被打得掉进水沟里,见了我就严厉的呵斥我:整天就只知道嚎,没出息的东西,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我哭着说家里有事情,你先回去吧。他抡眉吊眼的厉声说:你嚎什么嚎,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有什么事情就快说,不要耽搁老子割谷子。我哽咽着说姐姐死了。爸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起身来停住了手中的活,说你再说一遍,我又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姐姐死了。这一次爸爸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看见他浑身颤栗了一下,脸色苍白,眼神如死灰般沉寂得到了痴呆,消散了所有刚才吼叫我的凶光,左手中的稻谷和右手里的镰刀从他手中慢慢滑落到水田里,沉到了水底的稀泥里,水面上冒出一连串一连串的气泡嗡嗡作响,化成水气散发在空气中。足足有一盏茶功夫爸爸在原地呆若木鸡。我扶着爸爸,边哭边不停的叫他,后来他才慢慢缓过气来。问我:谁告诉你的,你妈现在在哪里?我说你快先回去吧,边走我边告诉你。
回到家,爸爸首先找我叔叔问了一下大概情况,然后急忙洗了脚上的稀泥,换了身衣服,匆匆找了几个人,我赶紧把电筒递给我爸爸,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了,来回有二十几里山路,况且还要背我妈,回来肯定要摸黑。爸爸和他们心急火燎的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我家那六间房子,我感觉是那么的孤单。原本有一个从小宠我爱我的姐姐,在一瞬间就注定了永远不能再见。习惯了经常和她一起上山去拣枯枝,习惯了她经常给我做菜做饭,习惯了经常和她一起上学,习惯了她经常给我送米送菜,习惯了她经常给我洗衣服,习惯了他经常检查我的家庭作业……就这样,突然之间她就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只留下了我,只留下了孤单!
我孤孤单单的在家里忙碌着,准备着找的那些帮忙去背我妈回家的那些邻居的晚饭。我们那边做饭一般是女孩子的活,但是我从小就开始做饭,所以这对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困难。我们那边做饭是用把水和米以及土豆红薯之类的粗粮放在罐子里,把罐子挂在专用的吊罐子的钩子上,在罐子下面烧木柴。我清楚的记得6岁那年我就开始做第一顿饭,那天父母和姐姐都下地干农活去了没有人做饭,在“没人使人儿,没牛使牛儿”的情况下,做饭天经地义的就落在了我的头上。由于当时人太小,提不起罐子,我不得不叫刘毅帮忙,我们两个一起抬着罐子挂上钩子的。当罐子里的水煮开之后,要分离出罐子里的绝大多数水,只留下一点点,这也是煮饭的关键所在,水留的太多会煮成稀饭,留的太少会成为夹生饭,不能吃,而且分离水之后的柴火不能太大,否则会把饭弄的狐臭。由于我是第一次作饭,没有任何经验,全凭感觉,结果就把饭做得狐臭了。我爸爸回来就狠狠抽了我一顿,说我就知道吃饭端大碗,干活溜边边,连饭都不会做,简直是是饭桶,就只有帐饭。天地良心,我那时吃饭端的还是扣破我下巴至今下巴上还留有痕迹的那个小洋瓷碗。他抽我我除了哭之外没有敢有任何的反抗,包括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那时我只有可怜的6岁。
好心的邻居也过我家帮我来了,帮着我忙这忙那,干家务活。直到很晚了他们都还没有回来,我心里忐忑难安,我担心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一想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我到后面的路上张望了好几遍,也没有见他们回来,我在家里坐立不安。邻居们都安慰我,也教导我,要我坚强,要我听话,要替父母分担忧愁,说再也不能向以前一样自由散漫惹是生非给父母添麻烦。我逐渐感受到了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在向我肩头扣,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将要承受不能承受之重。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我隐隐约约听见远处有一种凄厉的哭声。我的心咯噔往下一沉,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我妈的声音。不过这种声音并不明显,而且不久就消失了,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又产生了幻觉,不过我明显感觉到我心里发毛,整个人如坐针毡,如热锅上的蚂蚁,明显的心慌意乱。正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我真切的听见后面路上有人说话,是我爸爸他们去背我妈回来了。一个邻居背着我妈,我妈瘫软的趴在他背上,犹如一滩松软的泥土,没有丝毫的动静。我爸直接把我妈安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怕她着凉。然后就出来招呼那些邻居们吃饭,听邻居们说,我妈是又昏死过去了,说她苏醒过来就是撕心裂肺的长声大哭,直到昏死过去才平息下来,在路上已经昏迷过好几次了。我证实了先前的听觉,我知道我妈这一次恐怕是很难轻易想通的,因为他一向很心疼我们姐弟,况且姐姐又是那么听话,招人喜欢,那是她的心头肉。心病还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我们家可能从此不会再有往日那些虽然贫穷但还算安宁的日子了。
我招呼着邻居们吃饭,自己却怎么也没有心思去吃,喉头哽咽,也根本没有感觉出饿。饭正吃到一半,突然,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划破了每一个人的心。那肝肠寸断的哭声弥漫在沉寂静谧的乡村夜空里,回荡在空旷绵长的山谷中,鬼神也为之泣血惊心。大家谁都再也没有心思吃饭,放下筷子默默的伤心。我跑到母亲的床前,使劲的紧紧抓住我妈的手,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生怕她会像姐姐一样从此离开我,让我在瞬间失去我最亲最亲的两个人。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哭,要坚强,要给母亲安慰,可是眼泪自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控制不住。母亲一边厉声长哭一边用另一只手使劲的捶打着床沿,几近失去了理智。在我的心里,母亲一直很坚强,也很要强,我很少见她在我面前那么伤心。我从小也见过母亲为数不多的几次伤心,那都是在痛打我之后她自己也很伤心,会哭着安慰我。但是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母亲这么伤心,看着母亲伤痛欲绝的样子和失去姐姐的巨大悲伤,我的心在滴血,如刀绞,如万箭穿过,如撕裂般疼痛,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号啕大哭。我的哭声混合着母亲的哭声,打破了村子里深夜的宁静,在死寂的夜空里凄厉又狰狞,见者为之潸然泪下,闻者为之戚然动情,惊深树魂鸦之啼声,泣幽壑潜渊之鬼神。爸爸使劲的拉我走,却怎么也没有把我拽走,直到我终于哭得精疲力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