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完情况之后,问我们自己的意见。我们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说不去。理由很简单,我们长那么大也没见过6600那么多钱,那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辛苦一年到头许多时候父母都买不上一件新衣服,一般会每年给我们小孩子买一套。94年那年收成不好,没钱给我买新衣服,我自己花了我全部的积蓄8块钱买了一件新衣服,那是从每周他们给的让我买菜的钱当中节约出来的。那时候我在草坝中学读书,每周都在自己家带咸菜,一般到了周四周五咸菜就吃完了,周五周六就买菜吃(那时候每周上六天课,周六上到12点才放假),每周他们给我五毛钱或者一块钱,最少的那一周只给了两毛钱,家里实在没钱,我在家就怎么也不肯走,我就哭。我妈就抽了我一顿,说我就知道要钱,说我不通人性。我就赖在家里死也不肯走。我妈也很伤心,打过我之后又来安慰我,给我说好话,说家里实在没有,要我听话。我也知道家里确实没有,但没有给我钱我就是觉得心里很难受。我对这样的软硬兼施是早已经习惯了,这对我来说也根本不管用,最后看实在不走就赶不到学校,我才哭着和堂哥走的,走出很远我都在哭。我妈把我们送出很远才停下脚步,一直带着眼泪。当我们走过几道山湾已经离家很远之后,不经意间我一回头,我看见我妈仍然伫立在那个送别的路口,虽然我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能清楚地看到西风中她那单薄的身影。我的心头突然一酸,我没有再叫她,我想我这样对待我妈是不是有些残酷,我想她的心里一定痛如刀绞,比我更难受。我的眼泪不自觉地再一次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我发泄似的踹了一脚路边的一堆土块,我听得它们掉下山谷,摔得粉碎。
很快,邻居们就知道了,都过来问长问短。当然,考上了学使父母在乡里人面前很有颜面,虽然是委陪。我们自己当然也受到了不少夸奖,这也着实满足了我们的一些虚荣。不过在夸奖之后,所有人都会补上一句:事情是好事情,只是哪里去找那么多钱?我们家族的一个宗亲关系隔得比较远的奶奶也过来了,听父母说,她以前也是老师,后来精兵简政才被裁减下去的。她很鼓励我去读。我妈就对她说:这肯定读不起,没有那么多钱,再说还是委托培养,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毕业了也怕没人要,找不到工作,所以还是算了。那位奶奶说:实在没有地方要,梧桐包学校总会要的。梧桐包学校就在我家后面,一分钟的路程那么远,是我的母校,我小学一直就在那里上,有四间用石头砌成的教室,现在已经是破烂不堪。学校以前是一块墓地,1985年才用黄药丨雷丨管炸掉,平整之后就修成了学校,所以老师一般不敢单独住在学校,因为经常闹鬼。我还记得修学校的时候我和堂哥两个天天悄悄爬上拉石头的拖拉机去享受坐车的滋味,当然这常常会被开车的师傅声色俱厉的赶下来。我们学游泳的那根柏树木头就是出自修学校的坟堆里。再说,就是去梧桐包学校那也得先凑足6600块钱,那实际上也无异于痴人说梦,换句话说,就是连梧桐包学校也去不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思考下一步怎么办?那时侯我们那边还没有怎么流行起打工,再说我们还小,我清楚的记得1995年中考时候体检我身高才1.55米,刘毅更是不用提,他从小就比我矮,连在家干农活都是父母经常批斗的对象,出去打工的话一则是还是童工没有人敢要,二是即便人家要了估计我们什么也干不了。再说父母也不放心,虽然在他们坚信棍子下面出好人的调教下我们的肌肤有非同寻常的承受能力,但真要让我们那时侯那么小就出去打工,让人家调教,他们也还是不忍心。当然,我们也向父母提出过上高中的想法,不过没有得到允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我父亲始终坚信我们那匹梁的土层太薄,养不起大学生。再说那时侯我们自己说上高中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上大学对我们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那简直就是我们那匹梁世世代代人的奢望,就仿佛是去摘取天边那东升的太阳。就象我们只能在唱那些革命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时候过过意游天安门的瘾,是从来不敢奢望哪一天能够真正去天安门前走走看看的,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从我们家那匹海拔1000米的大山到北京天安门有多远,也更不知道中间是不是会有狼豺虎豹,就更不知道会不会隔着太平洋或者印度洋什么的了。所以,复读考中专成了别无选择的选择。
那个暑假里,姐姐生了一种怪病。即便在白天她也会突然睡着,睡去之后就不醒,除了有心跳和鼻息之外,怎么喊也喊不答应,怎么摇也把她摇不醒,除非等她自己慢慢苏醒,这一过程有时候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是一两天,医生也束手无策,声称没见过这种病。除了睡不醒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身体不舒服,多方求医也不见效果。许多时候我就陪在她床边等她醒来,在每次耐心的等待之中,我脑海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小时侯身体单薄的她一次次背着我去找我老妈给我喂奶的那些情形,会一次次浮现出老妈老爸打我的时候她总是力保我的情形,会一次次浮现出小时侯有一年夏天我被火烧了脚我老妈彻夜背着我而她彻夜给我用扇子给我那只受伤的脚扇凉的情形,会一次次浮现出她来我学校给我送菜送米的情形。因为她总是老疼着我,我也总是老爱跟着她,听我妈说我才两岁的时候,那时侯姐姐在上小学二年级,我端着一个小洋瓷碗边吃饭边去找她,要到学校门口有一个石板小桥,石板下面和周围都是淤泥,所以大家都从石板面上走。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下课,学生一拥而出,迎面出来,把我正好挤倒在地,我摔了下去,下巴正好扣在我的小洋瓷碗上,当时血就汩汩的流了出来。姐姐把我抱回家,我妈以为下巴摔破了,还好问题不是很大。不过这也给我留下了永恒的印记,我的下巴从正中央分了家,现在许多人还奇怪为什么瘦骨嶙峋的我居然会长出双下巴。不过在一次次长久的等待之中,许多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念头:姐姐会不会哪一天就这样永远的睡去。当然,每次她都会苏醒过来,使我的担心成为多余。
在八月下旬初,姐姐他男朋友过来了,接我姐姐过他们家去玩。姐姐在那年冬天就准备要嫁过去了,他们那边是石窝乡,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乡。姐姐说正好换个环境可能好些,就欣然应允了。那段时间我妈也恰好犯了她的老毛病胃病,姐姐走的时候在我家后门口的洗衣板那儿对我说:我走了你要听话,妈妈身体不好,你不要再惹她生气。我点点说:哦,你早些回来。
第三章炼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