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应届生的首选都是报中师,因为这不会和往届的复读生形成竞争以不至于使自己自取其辱。复读生是不许报考中师的,只能报中专,当然保底的是上高中。原因很简单,中师中专毕业之后就能参加工作挣一笔小钱养家糊口,高中三年之后考不上还是高中,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闲钱,即便考上大学除了卖儿卖女之外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钱再支撑四年。那年头几乎是个人都能上高中,况且高中与中师中专不冲突,中师中专上不了之后才上高中。中师中专的成绩是以中考成绩来划定的,而上高中的线是以中考前的一次会考划定的。往届生的志愿选择搭配都是中专和高中,应届生的志愿搭配都是中师和高中。如果哪个往届生敢越雷池一步报考中师的话,在农村那种小天地里肯定有人会到处上告,这样不但本人没戏,就是他所就读的那所中学也会受到牵连,因此,一般情况下学校也不愿意铤而走险。虽然这种制度保障有利于应届生考中师,但说实在话,每年我们草坝中学的四个班两百多学生里能总共考上四五个中师委托培养和中专生就足以为学校争得足够的面子。况且草坝中学还是全区的重点中学,当初招上来的都是草坝区辖区之内的几个乡里最牛逼的人物。因此,当初我和堂哥小学毕业同时考上了草坝中学,不仅为父母争得了足够的骄傲资本,几乎到了可以光宗耀祖,还为我们的那个小学老师赢得了提拔的机会,他也因此得到了校长的重用,仕途从此起了改变。后来他见了我们说话总是特别客气,我想肯定是他在心里暗暗感激我们两兄弟。在那么烂的教学条件里一个班里一下子出了双子星座,这种事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传奇,引得无数小伙伴竞折腰,羡慕得要死,差不多要以身相许。我们也自己私下里经常以此为吹嘘的资本,自娱自乐。
虽然我和堂哥上了中学后不再一个班,但都是各自班里得狠角色。那时候除了老师对我们报以希望以外,当然老师这样想主要是有利于他们提高声望和拿得更多的奖金,我们自己以及父母是没有对我们报以任何希望的。因为我们村子里从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就没有出过中师中专和大学生,我们其实也相信我爸的那句对我们村没有读书人的经验总结:我们解家梁土层太薄。再说我们两个除了有放牛砍柴搬螃蟹爱骑牛以及联手去偷人家果子的伟大理想以外,是绝没有想过要去改变我们村没有读书人的历史的。我除了自认为我创造了我们村骑牛无人能比摔得鼻青脸肿的历史以外,就没有什么得意的能够创造历史的能力了。
那个暑假里的日子可能是我这十年中过的最为悠然的日子,只是我不知道那悠然的风平浪静表象背后埋藏着的那些礁石林立一触即发。
暑假里,家里的农活安排一般是早上姐姐在家做饭和煮猪食,父母下地干活,而我的任务一般都是放牛,如果农活特别紧急的需要姐姐也去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在家做饭和煮猪食,虽然这会令我很痛苦可也没有办法。因为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门后面那一排排随时待命的棍子,现在看见棍子我差不多都有条件反射了。吃完早餐被父母押着一家人一起下地干活,临近中午我回家做午饭,吃完午饭下午我要么放牛要么捡柴,主要是上山捡枯枝,姐姐则一般是割猪草准备第二天猪的伙食,父母则继续干那些繁重的农活。晚上我一般回去得比他们早一些,因为农村每家每户都自己养了十来只左右的鸡,白天都打开鸡圈让鸡自己出去觅食,到了黄昏鸡自己会回到圈中。鸡圈一般都设在屋子里面,一是为了防备黄鼠狼,二是为了防备有人在晚上偷。所以要早点回去开门关鸡,接着就是喂猪和做晚饭。劳累了一天,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就是上床睡觉。日复一日,如此重复,虽然每天干的具体农活因季节差异会有所不同,但这种每天日没出而作月东升很久才息的固定模式是不会改变的。
清晨父母起床就叫醒我,不过一般不叫上三遍,不叫得父母连骂带手上拿着一根棍子到床前来请肯定是赖在床上不会动的。他们不看着我把牛牵上坡去是不会放心的,因为他们知道姐姐很难请动我。实际上则是因为姐姐比较疼我,他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弟弟,我也就只有她那么一个姐姐。我姐姐叫刘慧,人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心眼也好,她差不多都继承了我老妈的优点。自然是讨得父母喜欢,尤其是我老妈特别喜欢。女孩子心思又细腻和缜密,又很体贴父母,再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家里又是老大,自然更是懂事的早,老妈都喜欢的不行了,是我老妈的心头肉。而我则除了继承我老爸的脾气暴躁以外好像就没继承他们两个人的任何优点,还经常惹是生非,偷奸把滑,还会偶尔和刘毅想出很损的法子去调戏人。因此不招人喜欢,我身上现在还残留的棍子和我肌肤亲吻后的道道伤痕足以说明这个问题。听我老妈说,在这个姐姐之前我还有一个姐姐,好像出生不久就远离红尘了。现在这个姐姐比我大五岁,记得我老妈经常在我面前提及我刚出生那年,也就是1980年,我们那边还没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是处于大农业集体劳动时代,天天要整个生产队的人集体出工劳动。由于我们家里穷,又没有人手,我妈生了我之后三个月就完全投入一线劳动了。把我扔在家里由姐姐照管,我饿了要吃奶就不停的大哭,姐姐就背着我去找我老妈。那时候正是收割水稻和挖红薯的时候,也是农村中一年最忙碌的季节。那段时间天气也不太好,老是阴雨绵绵,好多早熟的水稻都没有收割回去,烂在田里发了芽。那天也是阴雨绵绵,不能收割水稻就只能挖红薯。南方长时间的绵绵秋雨之后,土路的路面自然很滑很泥泞。在路上,恰好有一个小水沟横在路中间,大约有五六寸那么宽,姐姐背着我,跨不过那条小水沟就摔倒了。当然摔疼了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哭,我在她背上也不停的在哭。那时候姐姐只有五岁,由于家里本来就穷,一年到头连肚子都填不饱,姐姐自然就长得很清瘦,皮包骨头。背着我摔倒了自然是站不起来,姐姐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用两只手在地上爬,一直爬出老远,爬到一个台阶地形处扶着墙才挣扎着站立起来,满身糊的都是泥,脸上的泥巴还混着眼泪。我们两姐弟俩一路哭着迎着阴风细雨找到了我妈。老妈每每说到此处总是有泪花在她眼眶中打转,喉头发紧,心头难过的滋味溢于言表,我也总是喉头哽塞。老爸总会说:你仔细听,这些都是你的“光荣事迹”。
暑假里,背着父母私下去游泳和钓鱼是我和堂哥最喜欢干的事情。当然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池塘里淹死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记得八岁那年,我和堂哥去我们家后面不远的池塘里洗澡,那时候都不会游泳。那个池塘呈锅底状,四周很浅,逐渐很深,池底不平整。由于夏天许多人家都会把自家的水牛牵到池塘里洗澡,因此泥土的池塘底部就有牛洗澡时候留下的深陷的脚印。堂哥不小心一下子滑到了牛脚印的坑里,水淹没了他,我只是从水面上看到水底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一动一动的,那是他的头在水的浮力之下上下起伏。我离他不过两三尺,可我也不敢过去救他,因为那会赔上我的小命的。从小父母就给我们讲那些落水的故事来吓唬我们以便能够使我们不去游泳,说落水人总是竭尽全力的抱住救命稻草,所以没有足够好的水性的话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白白送上一条命,这让人心惊胆颤。再说我那时候根本就不会游泳,从理智上说哪里敢去救人。我本能的伸过手去把那个黑团往我旁边拉了一把就赶紧往池塘边上跑。可能是他命不该绝,我正好抓住了他的那不深的头发,在水的浮力下他整个人顺着我手就过来了。我们跑到池塘堤坝上,吓的已经浑身瘫软,喘着粗气,两个人穿上衣服就一声不吭的回去了,都很后怕,谁也不敢回去告诉父母自讨苦吃。自此以后那一段时间我们都确实去的很少。但是很快也就遗忘了,依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