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是在规定的报到时间最后一天赶到的。没想到在劳资科办公室碰到了万里红，他家里那段时间有事。而杜建国他们则早就来报了到，已经分配到车间了。

见到了童科长，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两个二百五，不由得又笑了一阵。那一阵劳资科有点忙，童便安排我和万里红在劳资科帮忙。

我们的寝室位于宿舍区操场旁，是几排低矮的平房。我们同校的几个人都在一个寝室。

S厂是一个中型国企，已有30多年历史，效益好，工资高，福利好。在我们当地鼎鼎有名。我们去的那年，正是S厂最红火的时候，仅这一年就从各个学校招了100多人。我们的任务就是重新整理新招职工以及老职工的档案资料，很轻松，但也很无聊。我倒无所谓，我耐得住寂寞。万里红则不同，看着其他同学都在车间从事自己的专业，一大帮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有事就做事，没事做就躲在一边打扑克，心里早就毛了。没几天就坚决要求到车间去了。

我的考虑更长远一些。首先，我们只是实习，能否分配到这里来还存在变数，尤其我这个班主任的眼中钉。不仅如此，我还想把M也弄进来，这是个不小的难题。我们班的人除了我们，另外还有6、7个分到了比较偏僻的地区级企业，其他的大都回到了本县，由劳动局统一分配实习。M在她们县实习，被分到了一个镇里的机械厂。她家和我家一样也没什么关系。

我相信，爷爷都是先当孙子，小媳妇总能熬成婆。

我每天都早到半个小时，打好开水，然后打扫清洁，等科里的人到后依次给他们泡茶倒水，然后开始做自己的事。

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哪怕是小小的付出，或早或晚，你总能受益。我的回报来得很快，半个月后，我被分配到了厂里的车队。在这个化工企业，一线总是有污染和危险，除了各个办公室，车队是相当不错的部门。

到车队后，我尾巴夹得更紧，很快就得到了队长和师傅的喜欢。因为字写得不赖，队长安排我把车队的标语全部更新了一遍，有什么文字方面的事都交给我做。后来市交警支队组织为期一个月的《交通安全报》通讯员培训班，我是车队唯一人选。这个培训班为我日后成为一个记者打下了基础。

实习期间，我还作为技校唯一的代表参加了全市的辩证唯物主义知识竞赛，拿到了二等奖。田校长不仅召开全校大会给我发奖，还极力挽留我留校。我费尽了口舌，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推辞掉。即使这个学校没有老肖，我也不会留下的，不仅因为我的父亲是老师，我不想再重复他的故事，更因为我梦寐以求的，是城市，而且是S市这样的“大城市”。

周末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尽管那时候还只有一天休息，我们的女朋友还是经常不辞辛苦地来“探亲”。有相思的驱使，也有对城市的向往。没有地方住，也没钱去住宾馆招待所，就干脆都住在我们寝室，好在厂里有澡堂。没女朋友的那天只好死死地捂住耳朵：不管是上铺还是下铺，大伙都躲在帐子里闷声苦干，只听到床吱呀乱响，地动山摇。

39

在我的前半生里，辩证唯物主义矛盾观体现得淋漓尽致。苦尽甘来也有，但远远不如乐极生悲那么及时。

M的实习单位是她们镇上的机械厂。厂子不大，条件不好，工作还很辛苦，几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工人的工资却不高。S厂的一切都走入正轨之后的一个礼拜五，我终于有了一个空闲的礼拜天，决定去看M。写信是来不及了，电话也难以打通，那时候程控电话都还不多，于是发了一封电报，告诉M礼拜六我去她那里。

到达那个小镇时天已经很晚，M早已在寝室做好了饭菜等着我，吃完饭，疲劳和寒冷顿时一扫而光。我们牵着手在附近转了转，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四周漆黑一片，冷冷清清，万籁俱静。M很开心，但我读得出她的失落。我们今后能否在一起，共同的憧憬和梦想能否实现，我们都没有把握。

M的同事大都是附近的人，下班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家，寝室里就我们俩。在M干净整洁淡香扑鼻的床上，我和M第一次尽情地释放了自己。在此之前，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尽量采取体外射丨精丨。

那时我们对避孕仅仅是一知半解，商店里好像有药具什么的，却又羞于去买，而且荷包里也不充裕，总在情不自禁后心存侥幸，提心吊胆。

两个月后，M给我寄来一封信：买补品来，我给你生个胖儿子……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接到信后我借钱匆匆赶到M的工厂，和M鼓起勇气跑到一家小医院做了手术。看到M苍白的脸庞，我心疼内疚了好久。可怜的M只借故休息了一周就又去上班了。

紧接着，一件我始终不愿意看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M恢复好了以后，我约她周末到S市来玩。礼拜六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担心她找不到我，于是在枕头下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我什么时候回来，让她来了以后就在寝室等我。

等我回来时才发现，等我的是P，她手里拿着那张字条，一脸悲痛。

我赶紧请杜建国等M来后帮我安顿一下，然后劝P跟我去了江边。

那一次，我和P在江边坐了一夜。我终于向她提出了分手。P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遍一遍地哭。看着伤心的P，她对我的好一件件、一遍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在高中一起上学的时候，她给了我无限的温柔和甜蜜；在落榜之后，她给了我太多的支持和鼓励；我被抓到派出所后，她忍受着哥哥的训斥和那么多人异样的眼光给我送饭；在拘留所里，她给了我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和莫大的安慰；在技校里，她节衣缩食给我经济上的帮助……她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而我，却要在即将走出泥淖，前途曙光初现的时候抛弃她。

我惭愧地低着头，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地卑鄙和无耻。

在以前的很多个夜晚，我曾经多次梦见P自杀的场景。而这次，P的包里竟然真有一把刀，她拿在手里，一言不发，看一看我，哭一阵，然后看看刀，又哭一阵，我的神经差一点就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