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去,天天晚上不着家,你到底是副市长还是陪舞小姐?”
“随你怎么说。”
“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丈夫!是你的看门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就不会成天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你要我把脸往哪儿搁?”
“我真的要走了,时间来不及了。”
“好,你走。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是你把我送上了这条路,对不起,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防盗门“呯”地一声巨响,在翠烟身后合上,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踩着高跟鞋决然地离去。
翠烟本来并不叫翠烟,她是岷山乡一个叫柳庄的小村子里一家普通农户的女儿,本名柳亭,取“亭亭玉立”的意思,可是,她长得并不亭亭,更不玉立。十六、七岁的时候,正是最容易发胖的年纪,三姑六嫂们都为她将来的婚嫁忧心:“亭子,你可不能再这么猛吃猛喝的啦,当心将来嫁不出去。”就是这么一个连出嫁都成问题的小姑娘,谁能料到十年之后她会成为宜城市民议论的焦点?民间流传着她与无数官场男人之间的艳史,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之中,柳翠烟先后与数十名政府要员发生过超友谊关系。他们说她那个地方长得特殊,像一口暗井,幽深而紧密,能够源源不断地喷出井水,让男人们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他们还传说她的床底下养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她每天跟狐狸同睡,练就了一身骚风媚骨。有什么女人能比狐狸更骚的呢?而且还是红狐狸。只有柳庄的人们听到这些传言时会嗤之以鼻:柳翠烟?你们说的是柳亭吧?她长得像狐狸?像一只小猪仔还差不多!风*?她就算在家里养上一窝狐狸也骚不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小个子,胖冬瓜。当官之后穿了几件好衣裳,才稍微像个人样,小时候别提有多丑了!不过这人有福,居然当上副市长了,祖坟葬得高啊,都是托先人的福。
柳亭躺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整个身体像浸在一条冰凉的河里,寒冷而孤寂。两个多月来丈夫一直是这样:双手垫在脑后,瞪着一双焦灼的眼睛,像一只隐蔽在黑暗中的野兽,随时准备出击。可是,他想怎样出击,他要捕获的猎物是什么,柳亭一无所知。令人窒息的静默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很想跟丈夫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又不知从何谈起,其实即使她知道从何谈起,如果丈夫没有主动提出,她也会强硬地压制住自己。
柳亭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生活中的很多问题,她以一种灭绝人性的自制力保持着优雅。
丈夫轻哼一声翻了个身,柳亭有点紧张,她以为他会抱她,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然而他转到另一边去了,碰都没碰到她一下。
柳亭把头埋进枕巾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一忍,再忍一忍,把眼泪咽了回去。
“表妹啊,不是我说你,你太天真了,天真得近乎于愚蠢。你以为什么是爱?男女之爱和性是直接相关的。没有性,也就没有爱。” 柳小颜背靠阳台坐着,穿一身暗红色套装,把墨镜推在头顶上,看起来像一个时尚白领,实际上只是一家小美容院的店员,底薪二百。她以不容质疑的口吻下结论:“陈岚两个多月没碰你,我看,你们的婚姻亮红灯了。”
柳亭低垂着眼睛,一脸无辜:“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为什么啊!厌倦了呗。你吃多了大鱼大肉还会想吃萝卜咸菜呢!”柳小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对于感情,咱们女人讲究的是忠诚、是情份,男人可不在乎这些东西,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图的就是个新鲜、刺激,你们结婚都两年多了,还有什么新鲜感可言?他对你当然没兴趣了!”
“我看陈岚不像这种人。”柳亭双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的。
在柳亭的心目中,丈夫是一个真诚、腼腆的男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乡镇组织的青年教师优质课评比中,两人都是参赛者,由于种种人为的原因,他们的分数都极其的低。柳亭排在倒数第二,自然会特别留意倒数第一的那位,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她特意回过头去搜寻当事人,只见一个白衣黑裤长相秀气的大男孩坐在最后排。柳亭记得这男孩讲课的内容,以她个人之见,应该算是一堂比较成功的公开课,却得了一个这么低的分数,她暗暗为他感到不平。男孩见柳亭一直看着自己,红着脸笑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这个腼腆的笑容给柳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直到现在,她还会在偶一愣神的时候回想起来,想着陈岚这样慢慢地低下头去,脸一直红到耳根的窘态,像个天真羞怯的小孩,激发了女人天性中最原始的母性。柳亭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害羞的男孩跟柳小颜所说的喜新厌旧的男人们联系到一起。
“嗤!”柳小颜玉手一挥,“伪装!男人最善于做的事情就是伪装!对于他们来说,撒谎就跟撒尿似的,就是一种生理需要,想都不用想,张嘴就来!噢,要是让你看到了本来面目,你还肯嫁给他啊?骗骗你这种不通世事的小女人,不要太容易哦!”
“我有你说的那么弱智吗?”柳亭轻声表示不满。
“说到读书呢,我是比不上你,可是说到对男人的认识呢,那你就远不及我了。”柳小颜一副过尽千帆的样子,“天下乌鸦一般黑!包括我们家老爷子,你看他那个老实样儿,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伤透了我妈的心?”
“嘘!”柳亭慌忙伸手掩住柳小颜的嘴,“当心姨父听见。”
“怕什么啊?我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来着。” 柳小颜叹口气,“常听外婆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又漂亮又能干,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可我妈偏偏看上了我爸这个无财无貌的土老巴子,说女人找丈夫就要找个老实可靠的,安安生生过日子。结果呢?到头来落了个人财两空。嗤,凡是男人就没有老实的!所谓的老不老实,只是看他有没有这个条件罢了。”
柳亭透过半掩的房门看着在大厅里招呼客人的姨父,就是这个头发灰白、躬着脊背的男人,曾经让姨妈在风华正茂的年代寻死觅活,整日以泪洗面。
“感情算个屁啊?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说有就有说没就没了!只有钱才是真的!”柳小颜张开五指又紧紧握拢,“钱是最忠诚的情人,你把它握在手里,它就永远不会背叛你。当你饥饿的时候,它能给你锦衣玉食,当你寂寞的时候,它能为你呼朋引伴……所以当初一听说你要嫁给陈岚,我就极力反对。”
不光是柳小颜,实际上柳亭跟陈岚的婚事差不多遭到了所有亲朋好友的反对。柳亭是小学老师,怎么着也得找个乡镇干部才般配吧?这是乡下人一惯的思维方式。男人找对象是往下找,女人找对象就得往上走。陈岚本身只是一个农村小学老师,跟了他,就意味着一辈子只能待在农村,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柳亭有自己的想法,她看不惯一般乡干部那种流里流气的作风,听说很多乡干部有打骂老婆的习气,难保自己不摊上一个“恶霸”,到那时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与其嫁给一个在乡里做干部的“流氓”,还不如嫁给虽然贫穷,但是待人斯文有礼的陈岚,两个人节俭一点过日子,平平淡淡的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再者,在她的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个难言之隐,关于这件事情,除了陈岚之外,她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起过。
事情发生在柳亭中专毕业那年,她上的是一所很不正规的中专学校,知识方面一无所获自不待言,同学之间也极其不好相处,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心灵上得不到充实,很多人因此而谈恋爱了,柳亭也不例外。
柳亭的第一次发生在一个落着毫针一样细细雨丝的五月,那日的天是灰沉沉的暗蓝,窗外蜂拥着生机勃勃的法国梧桐树叶。男人很英俊,或者实际上根本就不英俊,只是她个人觉得英俊而已。他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她,绕过脸来磨擦她的脸。当上衣被褪去的时候,柳亭试图挣扎,然而这样的反抗是徒劳的,青春的身体犹如五月的树叶渴望着雨点的浇灌,她整个的人和那日的天气一样,温暖得不得了,柔软得不得了,潮湿得不得了……每一个有经验的男人都应该知道的,春情,是什么都阻挡不了的,就像一棵芽要破土,一朵花要开放,一只幼鸟要起飞……他利用了她的弱点,而她,无辜幼稚。
仅有这一次,之后柳亭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她蒙着头躲在被子里哭过,在太阳底下愣愣地发过呆,像所有失恋的少女一样,魂不守舍、痛不欲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由失恋所带来的痛苦渐渐冷却,转而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恐惧所取代,她开始意识到来自身体上的问题。那男人在她的身体上捅了一个伤口,这个伤口将是一生都无法愈合的,在她将来的生活中,要如何对另外一个人解释这个创口的由来呢?
参加工作之后,柳亭听同事讲过离他们学校不远的另一所小学里的一个女教师,那个女教师一向是以美貌和风*著称的,据说她在新婚之夜割破自己的大腿伪装处丨女丨血,不小心被丈夫识破。丈夫看着床单上一大滩暗红的血迹说:“又不是杀猪,哪儿来的这么多血?”还有一个女教师算准了经期跟丈夫同房,趁着她刚刚来月经又来得不多的时候,做完之后正好在床单上留下几点梅花样的血渍。一个多么完美的阴谋!可惜她的丈夫是个老手,完事之后悠闲地点了根烟说:“你还挺会挑日子的。装什么装?我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