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毕竟是女人,体虚力弱,白日里又被泼皮闹的心力交瘁。早已支持不住,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
“芸娘,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回去歇着吧。”晏宁在旁边劝道。
芸娘咬了咬牙,固执的拒绝:“不行,按照礼制,我是一定要彻夜守灵的!”
晏宁继续说道:“可要是连你也病倒了,谁来为父亲操办后事呢?这里就我们三人,没人会说出去的。须知,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芸娘也不再坚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刚刚迈出一步。却因为久跪之后双脚麻木,膝头一软,“呀”一声轻呼,身体失衡向后倾倒。
晏宁眼疾手快,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掌向上托起,牢牢的扶住了芸娘。却觉得触手温软,手心里托着一处圆滚滚、肉翘翘。
芸娘稳住身形,惊魂甫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僵住了,面上火烧火燎的,幸好有黑夜掩盖,不虞被他人看见。
晏宁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芸娘见到晏宁神色如常,而一旁的刘三刀闭着眼耷拉着脑袋,才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等芸娘一走,刘三刀眯眼笑道:“宁哥儿,滋味如何?”
晏宁脸色一板,低声斥道:“少废话!赶紧干活!”
接下来,他们将要进行查案的重要步骤开棺验尸。
棺盖很轻松就被两人移开了,根据风俗,通常要待亲友们作最后的道别后,才钉牢棺盖。
刘三刀从袖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用力吹了两下,几点火星闪过,一簇火红的火苗蹿了出来。
两人的脸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显得有几分诡异。
刘三刀弯腰将火折子探进了棺材,棺中的情景顿时展现在了两人眼前。
棺材的底部铺着一条锦被,一具盛装尸体躺在上面,皮肤苍白,嘴唇乌紫。
张明德的五官非常俊秀,年纪也不过三十余岁,可以想象他生前一定十分英俊。
“帮我拿着火折子。”刘三刀压抑着兴奋道。
晏宁接过火折子,他十分好奇,宋朝的仵作是怎样验尸的?记得大宋提刑官里面的仵作都是有一套工具的。
晏宁左看看右看看,都没看出刘三刀的工具藏在何处。
正待询问,就见刘三刀挽起了袖子,一双大手急不可耐向棺材里摸去。
晏宁猛然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徒手验尸!
片刻后,晏宁再也忍受不住,弯下腰去:“呕!”
“退后,再退!离我一丈开外,否则我要打人了!”晏宁靠坐在棺材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浑身虚脱。
前世今生,活了也有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恶心之事。
刘三刀站在不远处,陪着笑脸:“宁哥儿,真是对不住,我验尸从来不借助外力,吃饭全凭一双手。不管什么尸体身上有隐秘,只要经我的手从头到脚摸一遍,全都可以知道。”
晏宁摆了摆手,扶着腰站了起来,有气无力道:“那你说吧,有什么发现?”
刘三刀面上一肃,正色道:“正要告诉你知道,张明德的确是溺死的。”
“不能是死后抛尸吗?”
刘三刀伸出右手摩挲着手指,嘿嘿笑道:“他的胸腔中有许多积水,口鼻中有细微的藻类碎屑,如果是死后抛尸的话,他根本无法呼吸,又怎么会有外物进入?”
晏宁点点头,这家伙被郑恩派遣过来,果然有几分本事。
刘三刀又道:“另外,我在他的嘴里闻到了一股酒味,凭我的经验来看,是东阳酒特有的醇香。”
东阳酒产自江南,酒质醇香,后劲势猛,是南方名酒,北方人爱喝的不多。
晏宁精神一振:“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可以让司曹查一下汴梁有多少酒肆贩卖东阳酒。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发现吗?”
刘三刀掂了掂手掌心里的一堆物什,满不在意道:“还有嘛,就是一堆杂物,我正要去丢掉。”
“慢着!”晏宁也顾不得恶心了,几步走上前细看,见到一截柳条和一张破烂的布帛。
柳条的断口看起来很新鲜,像是被人随手折下来的。而布帛上面,隐约可见画着一尾鲜红的鲤鱼。
晏宁沉思片刻,缓缓道:“两件东西看似很普通,像是河道里面的杂物,但你想过没有,柳条是从哪来的?汴梁城内哪条河道边种了柳树?而这布帛又是来自何处?”
和刘三刀这个古代人不同,晏宁带着前世的思维,他清楚的知道,真相往往隐藏在一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刘三刀皱了皱眉:“宁哥儿,你也忒小心了,不过也有几分道理。”
“对了,还没问你,这东西你从哪找出来的?”
“张明德的嘴里。”
“呕!”晏宁弯下腰来。
第二日清晨,芸娘早早的起来,买米煮粥,只是见到晏宁的时候总是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今日的朝食比起昨晚要丰盛一些,米粒能够覆盖碗底。晏宁不以为意,他知道这是芸娘在贫苦生活中养成的习惯。
另外,趁着芸娘出去买米的时间,刘三刀偷偷出去向郑恩汇报了昨晚的调查结果。而晏宁则把家里翻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到了中午,晏宁花了十贯请了一位保国寺的高僧做法事。把芸娘心疼的不行,十贯钱抵得上张家一年的开销用度,可法事必须要做,这关系到一个人死后的哀荣。
古人普遍寿命不长,讲究的是死者为大,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法事需要做三天两夜,高僧盘坐于地,身前放了一只木鱼,“咚咚咚”敲个不停,嘴里念念有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晏宁昨夜没有睡觉,倚着墙角,闭目养神,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柳枝和布帛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牢牢盘踞在他的脑海。
半睡半醒间,晏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晏宁赶紧给刘三刀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角落里窃窃私语。
刘三刀不解道:“宁哥儿,什么事?”
“我知道地图在哪了。”晏宁一语惊人。
“在哪?”
“柳枝即代表了木,布帛上的鲤鱼即代表了鱼,合在一处岂不是木鱼二字?地图极有可能被藏在了汴梁某处寺庙里。”
刘三刀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才说道:“宁哥儿你真是神了,狄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刘三刀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他要赶紧把此事告知郑恩。
“小郎君,这个车夫好生奇怪,不好好守灵,要去何处?”芸娘秀眉微蹙,凑过来轻声问道。
晏宁眼睛也不眨:“车夫吃坏了肚子,上茅房去了。”
到了下午,陆续有邻里前来吊唁,说些“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晏宁和芸娘则一一回礼。
晏宁一直在等莫梓坚、郑广福、解晖三人出现,可这三人还没有到来,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一身便服,腰束革带,脚穿黑色皮履,站在那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