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嵩问完这个问题，办公室里安静下去。现在已经进入腊月，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年，突然遇到这种情况，这个年该怎么过呢？
“能紧就紧一紧吧，年终奖的事情取消，年货也退回去……账上的钱还没光，把这个年撑过去，没准明年能有转机呢？”龚德宏道。
王朝阳看着王嵩：“爹你是什么意思？”
王嵩拧着眉头，沉默片刻后道：“但年终奖和年货的事情，厂子里老少爷们已经知道，现在取消，他们肯定得骂我吧？”
“谁敢骂你，我就骂他们！谁也想不到遇到这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红星挺过去！”龚德宏大声道。
“像十多年前那次一样吗？”王嵩念叨。
“没错，就像十多年前那次一样。那次红星也差点倒下，但老少爷们齐心协力，最后挺过来了。那次行，这次就也行！”龚德宏道。
“代价呢？”王嵩反问。
“……”龚德宏哽咽。
上次红星厂遇到问题，全厂职工齐心协力，共同度过难关。但代价却是悲惨的，连续好几个月没有收入，所有人连饭都吃不上，刘德贵的儿子发烧没钱看病，龚德宏的媳妇吃不下苦跑路……
“这次，绝不可以像上次一样！”王嵩最后斩钉截铁道。
腊月二十三，红星厂全体职工聚餐。
用王嵩的话是，小年一起过，过完小年就放假！聚餐地点仍然是食堂，菜样格外丰盛，大锅炖菜不限量，白酒每桌四瓶，最后的硬菜是红烧肉！
当热气腾腾，小山一样的红烧肉被用大盆端上桌时，聚餐气氛达到最高峰。
“不是吹，除了咱红星厂，哪个厂子能有这种菜！”
“就是就是！所以好好干吧，咱厂子会越来越好的！”
“不说别的，就为这盆红烧肉，我发誓一辈子留在红星！”
“嘿嘿……瞧你德行！”
“说别人之前把你自己嘴巴上的油擦一擦成不？”
聚餐临近尾声，王嵩挨桌敬酒，刘小毛跟在后面搬着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全是红包。
“谢谢厂长！”
“谢谢厂长！”
吃饱喝足，又拿了年终奖，全员心情那自然是非常好的，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但也不着急回家，都留在食堂闲聊起来。
红光满面的王嵩则坐在人群中间，挥舞着手臂，开始讲述他带兵打仗时的英勇事迹。虽然这些故事听过无数遍，但人们还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时不时爆发出掌声。
龚德宏很少喝酒，这次却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别人喝醉了大喊大叫，龚会计喝醉后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人们笑着说这臭老九估计是在想媳妇。
刘德贵和高崇喜一个关车间一个关仓库，俩人一向不对付，但三杯酒下肚后开始搂在一起划拳，跟铁哥们儿一样。
王朝阳作为人气颇高的“王老师”，有不少年轻职工过来敬酒，不过今天的王朝阳兴致并不高，喝酒不多，菜吃得也不多。
张苗苗跟王朝阳坐一桌，注意到这个情况便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王朝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张苗苗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王朝阳道：“明天就回家嘛？”
张苗苗道：“厂子放假，我当然要回家了！”
王朝阳道：“我去送你！”
张苗苗忙说：“不用不用，我这么大个人，回家不用你送！”
王朝阳突然又问：“你家在南阳市的什么地方，距离解放广场远不远？”
张苗苗一怔：“我家就在解放广场边上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王朝阳道：“那好，明天八点，咱们一起出发。”
说完，王朝阳喝下一口酒，离开了食堂，留下一个凌乱的张苗苗。
这个王朝阳真打算送自己回家？大年节的，被一个男生送回家，怎么解释啊！也不征求人家同意，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
第二天八点，张苗苗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厂门，果然看到整装待发的王朝阳。
“你，你真要送我回家？”
“是啊，昨晚我说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张苗苗郑重地说道：“首先我一个人可以回家，不需要别人送！其次你这么跟我一起回家，别人问起来怎么办？我爸妈都不认识你，你跟我回家算怎么回事啊！”
“赶紧走吧，晚了赶不上班车。”王朝阳笑了笑，拎起张苗苗的行李就朝班车点走去。
张苗苗急忙从后面追，打算夺回行李，但王朝阳完全不给她机会，班车赶到，售票员大姐刚喊一句“南阳南阳”，王朝阳就冲了上去。
张苗苗上车后发现王朝阳已经跑到最后一排做好，还在朝这边挥手，那意思是说后排有座快点过来。
张苗苗彻底抓狂，正要说话，就听到售货员大姐喊道：“小姑娘往里走，别挡道，没看到你对象叫你啊……南阳南阳，还有没有上车的……南阳南阳……”
张苗苗内心抓狂，很想申辩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乖乖走到最后排，坐在王朝阳身旁。
“昨晚睡得太晚，我眯一觉，到站时叫我。”王朝阳缩着肩膀，把脑袋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哦。”张苗苗攥着拳头说。
汽车行驶在前往南阳市的路上，晃晃悠悠，恰如张苗苗的心情。张苗苗很想知道，在这种路况上，某人是怎么做到呼呼大睡的。
睡吧睡吧，最好睡过站，等我叫你？你想多了！咱们这位红星厂花还是有些腹黑的！
结果没有如愿的是，到站之前王朝阳醒了，揉揉眼睛看着窗外道：“还好醒了，差点坐过站。”
张苗苗嘴角咧了咧：“是啊。”
“南阳南到了，下车的买票，下车的买票！”这时售票员大姐走了过来，准备下车的乘客纷纷掏钱买票。
来到最后一排时，王朝阳递出十块钱道：“俩人。”
张苗苗也忙着掏钱说：“不不，我的票我自己付钱……”
售票员大姐丝毫没有收张苗苗钱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对着王朝阳说：“小女朋友跟你闹别扭了吧？不是大姐说你，这大年节的去丈母娘家咋能空着手呢？不跟你置气才怪！”
王朝阳笑了笑，没说话。
售票员大姐继续笑道：“……南站马路对面有个小店，是我妹子开的，里面年货挺多的还不贵，可以去看看哈……还有没有下车的，买票喽……”
售票员大姐离开后，王朝阳自言自语道：“大姐说得对，空着手确实不像话……苗苗，你爸妈喜欢什么啊？”
你还真打算买啊！他们什么都不喜欢，只要是你买的东西，他们肯定都不喜欢，张苗苗的表情有些僵化。
下车后，王朝阳果然去了马路对面的小店，买了两瓶酒和一盒老式蛋糕，都装在红色的包装盒子里，王朝阳一手拎着一个，笑着问道：“现在没问题了。”
现在才有问题好不好，张苗苗跟在王朝阳身后，腿上像挂了铅块似的。
王朝阳不认识路，回头问她，她也不说话，王朝阳只好跟路人打听。
解放广场并不难找，问了两次就搞明白了路线，步行用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来到广场旁边。
家门就在不远处，张苗苗开始心跳加速，生平第一次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受。
“苗苗，有些话，我得现在告诉你。”这时王朝阳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