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月子理了理长发,而我笑着对她说:“现在终于是认祖归宗了呢。”
月子点了点头,对我笑笑。
“是啊,”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复了,她说,“要是我能再早点来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见到我的爸爸呢。”转头看了一眼我爸爸的墓碑,月子有些苦涩地说道。
而我也是沉默了。
我爸爸的死,说起来……我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如果,当初我把雪绮送到了民政局……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把香插在了墓碑前,月子又闭上眼,合十拜了拜。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制服裙。
黑色的长发梳理地无比整齐,在瑟瑟的冷风中,她那黑色的秀发就那样一丝丝地解散开来,如同在水中化开的墨水。
月子的睫毛抖了抖,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眸露出清亮的光环。
“想想人的一生,还真是短暂呢。”月子站起身来,漆黑的眸光却还是留在墓碑前,“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说话,会玩闹,可是一眨眼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阵轻烟一样……轻轻的一阵风,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样一座墓碑。”
月子幽幽地说着,最后发出了一阵感叹。
“现在想想,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就好了啊。呵呵。至少……可以少一些悲伤。”
月子苦涩地说着,转过头来,用忧伤的目光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那是不可能的。”我看着月子,淡淡地回答她,“每个人……每一件事物都是注定要消亡的。每时每刻这个世界都有东西在死去,也有新的事物在诞生。就像我跟你站在这里,但是,要说起来,说不定一秒钟前的我们跟现在的我们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说到底,也没什么东西是永远存在的,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活在现在,把握好现在的一分一秒。只有这些的东西,算是我们能够抓住的。”
“呵呵。好有哲理的话啊。但是按哥你的话来想想……还真是悲凉。”月子甩了甩头,说。
“这也没办法……人活着,结局总是悲剧。不管活的怎么风光,活着的时候怎么轰轰烈烈,幸福美满……但总有一天会入土的。把人看成一个故事的话,结局总是个悲剧啊。”
“哥,”被我这么一说,月子忽然瞪着眼看着我,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可不想结婚了呢!”
我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我只是随便说说,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月子笑了,她说让我等一下,然后跑到了一旁,从一只手提箱里拿出了她那最宝贝的小提琴,她对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她轻轻地、缓缓地走到了沉穆的墓碑前,闭上了眼,拉起了小提琴。
寒风吹过,百草萧条。
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月子。
看着月子纾缓地拉动着小提琴。
这是一首我从未听到过的曲子。
忧伤、纾缓、悠远的曲调像是席卷而来的北风,阵阵飘荡,飘过了倒伏的枯草,绕过了一座座冰冷厚重的墓碑,又穿过了宽广而萧条的平野,直到最后,随风升起,一直飞……一直飞……
飞过了小桥、矮房、高山、大河……
飞到了阴暗的天边。
最后消散在阴云连绵的天空之下。
那是我从来没有听月子拉过的曲子。
但是我却知道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那首曲子,有一个与它曲调最相称的曲名,叫做,
安魂曲。
……
……
2月20日。
那是月子登上前往巴黎的班机的日子,也是离开我和雪绮的日子。
那天中午,我在机场送月子上飞机。
因为雪绮要上学,她没能够亲自来机场送走月子。
那天,月子戴着黑色的太阳帽,黑色的长发从太阳帽下一直落到黑色的制服裙上,时隔两个月,她又戴起了墨镜,提着手提箱的她,显得是那么的素朴、恬淡和静美。
“哥,那我走了。”过安检台的时候,月子转过头看着我,对我摆起笑容。
“嗯。小心点。”我对着月子笑了笑,“对了,你的法语学的怎么样了?”
月子对我一笑,用法语对我说道:“pas de soucis(没问题)。”
月子对我灿烂一笑。
那一笑让我如沐春风。
我呆呆地看着月子,而月子也看着我。
手里提着行李箱,月子看着我。
一时间,我们居然沉默了。
“月子,”沉默了半晌,我看着月子,捏了捏手,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一句分量十足的话才能够安心。
可是,我该说什么呢?
看着月子,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月子还是看着我。
期待着我说些什么。
“哥,想说什么……就说吧。”看到我的犹豫,月子最后开口问我。
我调动了全身的力量,鼓足了勇气,用力地看着月子,几乎要把满腔的热血全都喷洒出来。
接下来我说的一番话,真的是我鼓足了勇气才能说的。
为了这一句话,我不知道做了多少的思想斗争。
“月子,巴黎是浪漫之都,如果在那里遇到什么喜欢的男生,就不要考虑我,尽管去谈一场恋爱吧。一定要轰轰烈烈地谈一场!!”
我的话引来了周围的人的纷纷侧目,我也感觉到胸口心脏乱跳,我脸上发烫地看着月子。
却发现月子眼角一片晶莹。
月子没有哭。
而是在笑。
“谢谢你,哥。”
似乎是等了我这句话很久,月子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步又一步。
她站在了我面前。
虽然比我矮了那么一点,但是,她还是靠了上来,点起了脚跟。
然后,我看到月子那张精致而又雪白的脸离我只剩下了一公分。
“月子……”
唇上忽然一片湿润。
难以言喻的柔软。
还一点点地香甜,就像挂花般的味道。
那是月子嘴唇的味道。
月子蜻蜓点水般地在我的唇上点了那么一下,然后,又轻轻地退开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月子。
这是她第一次亲吻我。
真的是第一次。
“谢谢你的这句话……可是,我说过的。你不结婚,我就不结婚。”
你不结婚,我就不结婚。
我心中一震。
“要早点找个对象哦,雪绮也好,雨慧也好,别的女孩也好,除了我。”
那是月子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让我动容的话。
最后,月子微笑着向我告了别。
“再见了,哥。到巴黎下了飞机再给你打电话。”
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长发飘逸,转了个身,如同一阵清风,淡淡地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再见,月子。”我对月子的背影,傻傻地告别。“一路顺风。”
黑色丽影如同那神秘地月影,飘飞的长发仿佛悄悄溜走的清风。
月子走了。
虽然不是永别。
但是那天,在那机场,她走了。
虽然后来寒暑假的时候她都会回来,虽然硕士毕业后她也回来了。
但是那个阳光都找不到的阴天,那个人流涌动的机场,那一句感动人心的话语,却只属于那一天的我们。
无论时光怎么流逝,无论我和月子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但是,印象最深的画面之一,却始终是那一年那一天在机场的那一次离别。
月子轻轻地走了。
就像她轻轻地来过。
她给我带来过爱情,带走的,却是满满的思念。
还有曾经。
……
……
回到家,我整理了月子的卧室。
月子的卧室还是保持着原样,所有的油画都用白色的画布遮着,那是我答应过月子的,在她回来之前,我都不会去动她的卧室。
在月子床头柜上,我偶然发现了月子留下的那本黑色日记。
也不知道是忘带了还是故意留下的。
想了想,我还是随意地翻开了日记,然后,我看到了扑面而来的秀美日文。
看不懂。
一页都看不懂。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