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爸爸的手。他的手皱纹遍生,而且,真的好冷。
我挤出一丝微笑。
“不疼了……爸爸……”
听到我的话,爸爸似乎很安心了,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那是我永生也难以忘记的笑容。
就算是今天我依旧是历历在目。
“那就好……”爸爸缓缓地说着,余音很长。
抓着的爸爸的手忽然变得很沉。
然后,爸爸微笑着闭上了眼。
永远。
“还疼吗……”
“不疼了……”
那是我和爸爸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对话了。
因为我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关怀我的声音了。
爸爸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去世的。
人死之后,一切变成了虚无。
我在医院里哭了很久,从来都没有这么疯狂地哭过。
就是停不下来,一旦停下来,我就会想起爸爸,然后继续哭。
我一直都不敢接受爸爸去世的消息,一直认为这是假的。爸爸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呢?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直到医生给爸爸盖上了白布,我的姑父拉着我走出病房,我才感觉像是浇了一头冷水,如梦初醒。
爸爸真的走了。
那天下午,爸爸裹着白布被抬出了医院,送上了车。
我的亲人不停地劝我,但是我都听不进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掉落进了深深的水底,任何人和我说的话都像是从岸上飘来,显得虚无缥缈,那么的不真切。
我忘记了我当时到底哭了多久,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干燥的眼泪变成了眼屎,把我的眼皮都黏在了一起,我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只能听见那些隐隐约约的安危。
我的姑父、叔叔、姑妈,甚至还有表哥,都回来了。他们都来安慰我。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度过的。
我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听着亲戚们谈论着关于爸爸的各种事迹,他们尽量规避问我爸爸的死因,关于爸爸为什么会喝那么多的酒,关于爸爸为什么会开快车出车祸。
他们都陪着我,似乎认为这样可以减少我内心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到了最后却依旧难以消减。最后甚至变成了极度的恐慌,充满孤寂的恐慌。
一直到夜深了,我实在太累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客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那一刻,却看到了正在床上哭的嘉琪。
我一天没有照顾她了,她也快疯了。
想到一天没有喂嘉琪吃东西,我也是深深地自责。又转身回到厨房,拿了些稀饭带到房间一点一点地给她喂下,我心情沉重而烦躁。
看着又哭又闹的嘉琪,我甚至对她产生了厌恶感。
爸爸出事,可以说嘉琪才是真正的原因。如果没有嘉琪,爸爸就不会出事,
一切都是因为嘉琪引起的。
都是因为她。
她是我生命里的小魔女,带给了我灾难,毁去了我的学业,毁去了我的家庭。
那时候我才知道,和爸爸比起来,嘉琪在我心里占据的分量,其实真的没那么大。
爸爸和我在一起了19年,嘉琪还不到3年。
两者没有可比性。
那一刻我甚至真的产生了想要丢弃嘉琪的强烈冲动。
这种冲动,三年来从来都没有一次像这样强烈过。
但是当嘉琪爬到我的膝盖上,叫我papa的时候,我的冲动又重新停息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嘉琪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而我和她又是那么的相像,她被她的父母所抛弃,我又失去了父母。
我和她都是没有了父母的人。
何其的相似。
那个晚上,我一直抱着嘉琪,感受着嘉琪小小身躯的那一点点温度。
嘉琪好暖和。为什么她这么小的身躯,却能这么的暖和?
我关上了卧室的门,抱着嘉琪,在床上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嘉琪同病相怜,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葬礼在两天后举行,葬礼是由我的姑妈姑父这些亲戚帮忙一起举办的,还有很多我爸爸的同事参加了葬礼,但是除了十几个比较面熟的叔叔大伯之外,其余的人我基本上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爸爸是怎样和他们认识的。
不管怎么说,爸爸的很多秘密,我这一生也不会知道了。
注销了户口,请来了亲人,买了花圈……
两天后的清晨,我陪着爸爸去了火葬场,焚烧前,我和很多亲人围着裹着白布的爸爸绕圈送行,之后……就是在火葬场外等待。
等待一具活生生的身体变成一抔骨灰。
等待本来就是痛苦,等待亲人被焚烧更是痛苦上加痛苦。坐在火葬场外的长凳上,我的哭没有停下来过。
一束鲜花,一个骨灰盒,一个花圈。
那是爸爸曾经存在的象征。
葬礼请了好几天的客,还请了庙里的大师来作法度化,安息爸爸的亡灵。
爸爸葬在他的故乡,也是我那已故的奶奶的老家。
那是一座白色的坟墓。
爸爸将永远住在那里。
爸爸的葬礼很匆忙,就像爸爸的突然离去一样匆忙。匆匆忙忙的葬礼进行了三天,然后,一切都没了。
这三天,几乎是我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天。
除了按照那些繁琐的程序举办葬礼,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卧室里,不肯出去、门半步。
姑父姑婆劝我我也不听。最后,他们都算是谅解了我,就任由我闷在卧室里。
三天的葬礼,让我成长了很多。当我成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的唯一一人时,所有的重担都迅速地集中到了我的肩头上。
在葬礼上,我对人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我迅速成长着。看着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我清楚地明白,有些人,只是来走个场,吃个饭,做个客的,他们带着妻子和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在葬礼上嬉笑打闹,那笑声异常刺耳。也有是来表示惋惜的,那些是爸爸曾经有过浅交的同事,他们表示惋惜和叹息,只会象征性地安慰我。真正的对我好的是那些亲人,姑父,姑妈和姑婆。还有那比我大两岁的表哥。
这三天的葬礼里,是他们一直陪着我,安慰我,排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