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邢动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推开门,看见侯冲与毛海坐在床头吸着烟,表情极为低沉悲愤。见邢动进来,侯冲马上站了起来,毛海则刻意躲开他的目光。
“邢动,事情怎么样了?”侯冲问道。
邢动一脸木然,什么也没说,径直爬到床上翻了个身,留给两个人一个背。
侯冲急了:“哥们你到底是说句话啊?”
毛海心里乱糟糟的,充满了内疚与悔意,脑海中不时闪现出那件事——
那天,他刚把戴菲菲送回宿舍,却在返回的途中被马小易等人堵住了。
“毛海,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还有事。”毛海扭身想朝别处走去,又被人堵住了。
马小易上前搂住他的肩膀,阴恻恻地笑道:“哥们别害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将毛海劫持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马小易停下道:“我身上这伤是你和邢动的杰作吧?”
毛海心里一惊,脸色不自然地否认道:“你别诬陷人,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马小易冷笑道,“我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打我这件事的主谋是邢动,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所以,你也不用害怕。我今儿找你来的目的,只是想跟你谈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据我所知,菲菲好像并不喜欢你,对吗?”
“这与你何干?”
“我知道菲菲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留校。我可以帮她。当然,这个人情我会留给你,让你去赢得她的芳心。怎么样?”
“你凭什么帮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开始我都讲了,这是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而我的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配合我教训一下邢动。怎么样?”
毛海态度坚决地说:“这是不可能的!邢动是我的朋友。”
“朋友?没想到你挺讲义气的。”马小易笑了起来,“毛海啊毛海,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与不值。”
“什么意思?”
马小易露出一脸嘲笑:“哼,亏你把他当朋友,菲菲打胎的事儿他怎么就不告诉你?”
毛海闻言像中了魔法般地呆住了,心里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你胡说!我不许你这样侮辱菲菲!”
“呵呵,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吧。不信你可以去问舒萱,她最了解了。还有,那个打掉的孩子是我的!”
毛海脑中嗡地一声响,禁不住脸色发僵,说不出话来。
马小易又道:“邢动这家伙表面上是撮合你和菲菲好,说不定在背地里骂你蠢蛋呢!还有,你觉得菲菲会真心喜欢你吗?你最多也只是一个替代品!”
毛海内心里忽然有种受骗和受伤的刺痛。邢动为什么不要真相告诉他呢?他还把自己当朋友吗?
(18)
知道邢动被开除的事情,候冲和毛海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对劲触痛了他。
中午,候冲主动给邢动打了饭,还讲了些荤段子想斗他笑一下,但邢动像个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巴巴的。
候冲说:“邢动,赶紧把饭吃了,吃完咱们上课去。”
邢动冷冷地说:“我就不去了。也没资格去!”说完两眼空洞地瞪着天花板。
学生都去上课了,偌大的校园里静悄悄的,邢动双手插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当邢动以一种理性而冰冷的态度想到未来的现实时,他有些惊恐了。他忍不住想到了最残酷的问题,他和舒萱该何去何从?
太多的人生活得不如意,太多的人面对命运无能为力。他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怎么办。
他在操场上跑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玩儿命地跑,最后瘫坐到地上,眼中有泪光。
一切都无可挽回,他只得接受命运的残酷。
离校前夕,三个朋友在一个小摊前喝酒。桌上摆着熟悉的水煮花生米、毛豆、麻辣鸡头、羊肉串和二锅头。
邢动举杯道:“今天大家谁也不准说不开心的。”
侯冲说:“邢动,无论将来到了哪里,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是铁哥们。”
邢动笑着说:“就剩下半年就毕业了,你们不能惹事了,都好好混,将来混好了别忘记哥们就成。”
毛海的眼圈登时红了,低头哽咽道:“对不起……邢动,这事儿怪我。其实这事儿……唉,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我……”
“咦?猫尿都出来了。刚说了,不准不开心,瞧你这出息。我这不就是个离校嘛,又不是生离死别。”邢动拍着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儿,都不要再想了。以后对菲菲好点儿,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幸福。”
毛海重重地点头。
邢动笑道:“说真的,这个大学我他妈早受够了,现在总算是解脱了。拿不到大学文凭也无所谓,起码我也有高中文凭,总不至于沦落到去扫大街吧。就算扫大街也没什么呀,咱不偷不抢,靠力气吃饭不丢人。对不对?”
“邢动,你还真想扫大街啊。”
“呵呵,也不一定,外面的世界广阔着呢,我还可以干个体户啊,卖鸡蛋灌饼啊,搞个水果摊啊,烤个羊肉串啊,炸个臭豆腐啊……反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个字,爽!”邢动做出一副畅想状。
候冲笑道:“邢动,听了你的这些远大理想,弄得我都心痒痒了,真想跟你去外面的广阔天地里闯一闯了。”
“得了,别嫉妒我,你还是老老实实上完大学吧。”
候冲泪水涌上眼眶:“邢动,你这一走,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我舍不得你。”
邢动心里巨难受,用开玩笑来掩饰情绪:“你们俩是我最好最信任的朋友,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以后如果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比如,哪天谁要是想自杀跳楼不敢跳,我帮忙给他一脚。”
“你盼我们点儿好成不成啊?”
三个人使劲配合着假装开心的笑,但谁也抹不去离别在即的伤感。
“哥几个放心,我会好好混的。”邢动站起来,端起酒杯道,“来,为了我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为了明天更美好,我们把这杯干了!”
“干了!”
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要努力,要奋斗!”
这个夜晚似乎很漫长,他们喝了一箱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学这几年的事情,聊音乐、聊文学、聊追女孩的点点滴滴。邢动蓦地意识到,那时候的感情多么纯粹美好,他和舒萱这一路走来是多么的幸运,那些恋爱的日子看似平淡朴素,但亲切踏实,能给予你亲人般的温暖,不求回报,没有任何目的与功利。
“猴子、毛孩儿,你们多保重,哥们先去外面的社会闯一闯,给你们探探路。”
“希望我们早日重聚。”
邢动顿顿酒杯说:“现在我唯一放不下就是舒萱了,哥们没什么拜托你们的了,就这一件事儿,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她。”
“你放心好了。你走了,她就是我俩的亲人,谁也别想欺负她。”
毛海从口袋里掏出钱,道:“邢动,这是我和猴子的一点心意,钱不多,你拿着吧,出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行,我就不客气了。”
“来,喝酒,让外面的世界统统见鬼去吧。”
中午,舒萱正坐在床上为邢动织围巾,戴菲菲忽然闯了进来,语气心急火燎:“舒萱,舒萱,你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
“邢动走了!”
舒萱心头一悸,手头的毛线一下子断了,急问:“他要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是离校,我也是刚听毛海说的,他要去给邢动送行,我以为你知道呢。”
他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舒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胸口痛得翻江倒海,她放下围巾,急匆匆地走出宿舍,朝学校大门外狂奔而去。
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城市的公交车,自行车在道路上涌堵不堪。舒萱无所适从,一边用目光搜寻一边在心里喊:邢动,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终于,她看见了几个久违的熟悉人影,候冲毛海等人正在公交站牌边向车窗招手。
舒萱拔腿跑过去,但那辆公交车已经启动了,向前驶去。
“邢动,等等,等等我!”舒萱在后面边追边哭喊,拼命挥着手,可公交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车里的邢动扭过脸,呆呆地望着在身后紧追不舍得舒萱,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舒萱眼睁睁看着邢动的那辆公交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朦胧的视野中,再也寻不见……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邢动,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邢动在心里默默地说,舒萱,我已经决定跟过去彻底告别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能再拖累你了。如果有一天我混好了,我还会找你的。可是,你会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