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爸爸在商量什么,爸爸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舅舅姨妈也显得不高兴;爸爸的填房在手术室外面步来步去。
姨妈看见我,对爸爸说:毛毛来了,你自己去问伊,阿意原,吾阿帮伊拿得了主意伐?
我跑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全身是汗,衣服已经湿透了。我连汗也来不及擦,便问爸爸,说:爸爸,什么大事呀,这么隆重?
爸爸把脸上的不满隐去,把我拉到一边,说:有件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是你爸爸,你要听我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便等着爸爸开口。爸爸正想开口,手术室里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说:家属是哪位,病人已经病危了,要签病危通知书了。
填房一听,脚颤了一下,说:我是,我去签吧!
填房跟着医生走了。爸爸接着跟我说:你阿姨的妈妈病危了,医生说可能这几天的事情了。你要批麻戴孝,好吧!
我一听,火从心头走,说:你老婆的妈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外婆早十几年前就死了。孝子我妈死的时候我就当时了,孝孙我十几年前也当过了。这种事情,谁愿意当去当去。
爸爸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畜生,你再说一遍!
我转头便走,说:再说一次又怎么样?情理上,法理上都不关我的事。现在你当着舅舅姨妈的面,我也是这样子说。
爸爸一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说:你这么大的年纪,没有结婚,人家帮你相女孩子,一找就是几个,你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呀?
那个耳光在我脸上打得火辣火辣的,平常我总是不敢跟我爸爸顶嘴,这时候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说:这事也没什么吧。也值不得去当人家儿子这么贱吧。有什么事情,大家有话好好说,当着这么多的人打我也不是办法吧。
爸爸又要一个耳光打过来,说:老子把你养这么大,连打你都打不得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舅舅扯住爸爸说:毛毛既然不愿意,你就不要勉强他了。这事勉强也是勉强不来的。
爸爸甩开舅舅的手,对着舅舅说:我就知道你们一起串通好了,当着娘家里人多势众吧!
姨妈终于开口了,说:毛毛愿意的话,我们也不敢劝他不要这样,他不愿意的话,我们处于自身的考虑,也不会去逼他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我也不认识你三十年,四十年这么短。我们家族交往也几百年了吧。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清楚。我妹妹在医院里躺了七个月,亏了你照顾,但是你自己扣着自己的良心说一下,你有没有对不起她。生前对不起,不要连她死后都对不起。
爸爸被姨妈的话说得愣在那儿。我很惊异平常苏白满口的舅舅和姨妈,也会说起普通话来了。
表姐对我说:毛毛,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吃饭去。
于是大家一起准备走,爸爸一把扯住姐姐的衣服说:囡囡,你留在这里,陪我。
姐姐拉开爸爸的手,说:我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更何况是外人,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你问问,建璋是不是留在这里吧。
建璋是我姐夫。爸爸看着姐夫,姐夫又看着姐姐,安静了很久,说:我就留在这里吧。
于是我们一行便向电梯那边走去,身后爸爸的填房在哭泣。爸爸对着填房狠狠地说了一句:有什么好哭的,当我没儿没女,都死了吧。
舅舅听了那话呆了一下,被姨妈拉走了,说:啊哟,切饭企,侬夜饭想切些啥?
我们一个个的走进电梯,电梯关上门,便向下驶去。
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太多,太突然了。虽然说下了楼去吃饭,但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正常做生意的饭馆一个个地打烊了。冒着夜色,江边上搭起了一个个的临时夜宵摊,摊子上散发着昏暗的白炽灯光。
南方人都有吃宵夜的习惯。十点钟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太晚,但是对于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夜宵摊上火的煤炉上永远煮着什么时候点都有的嗦螺。臭豆腐和田螺大概是南方夜宵摊子里面最受欢迎的夜宵食品。这些食物夏夜里散发着油腻和辣椒的香味。
舅舅和姨妈吃不惯辣椒,在夜宵摊上的东西,动了一下筷子就不动了。大家都没有心情吃。看着桌上的东西,差不多了,便买单回去。
晚上没有交公车,来来往往的只有红色的奥拓计程车。我们打了车,的哥见们我们五个人,死命地不肯拉,后来在平常的价格上加了五块钱,的哥沉默了。四个人挤在后座上,我一个人坐在前面,看着车灯打穿过黑夜。
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半了,漏夜沉沉。夏夜吹来了清凉的微风。
一大清早,爸爸回来了,他的脸色比起昨天晚上好了很多。我起来洗完脸,准备去买早餐。表姐在厨房里煮稀饭,叫住我说:毛毛,不要去了,大姨妈已经买来油饼,油条了。
爸爸看见姨妈,也不说一句话,舅舅招呼爸爸吃早餐,爸爸也不理。走进房门把门一关。
姨妈在吃早餐的时候毛毛,阿拉今朝要回企了。
我一听,便急着问:怎么就要回去了?多玩两天,是不是我这些天都相亲去了,没有理姨妈,让姨妈生气了?
姨妈一笑,说:侬格毛毛,就是喜欢花言巧语讨拧开心。
坐在桌上,大家都有心事,默默地喝着稀饭。
吃完早餐,我把嘴一擦,说:姨妈,我去上班了。你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去送你。
表姐说:你等等,我把碗洗了,我们拿上包,和侬一起出去。
我一听,急了,说:不会现在就走吧。
爸爸在屋外听见姨妈要走,也走出来了,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表姐洗完碗,从楼上把姨妈带来的行礼提了下来。
我拦住姨妈说:姨妈再住两天吧!
姨妈看着爸爸没有任何表示,接过表姐递过来的包说:吾格妹妹已经死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拖住姨妈说:姨妈你别走,你就回去,我会被老家里的人骂的!
姨妈苦笑一声,说:又八是侬赶吾出去格,陆个敢骂侬?吾七十多岁格拧了,乏有几天活头,也想早点回去窥窥,死也死在屋里头。
表姐等姨妈说完,便提着包和舅舅准备下楼。爸爸见姨妈要走,也不好开口,便走到我身边,低声跟我说:你给你姨妈磕几个头。
我拉着姨妈,说:姨妈你既然要走,等我给你磕几个头你再走。我妈不在了,你就是我亲妈了。
姨妈要表姐扶着我,不让我磕,说:吾都是快入土格拧了,要是那天吾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心就赶到吾个灵前,把吾带个孝,磕格头,今朝就勿要磕头了。以后,侬在格乡下地方就要好好格照顾自己了。
我还是跪下去,给姨妈磕了几个头。舅舅和姨妈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便提着包下楼了。我送着他们下去。无意之中,姨妈便把眼角的给拭去了。
我把舅舅姨妈送到火车站。买了车票,火车是下午的两点的。表姐说他们就在火车站上逛一下。让我上班去。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谈了些话,姨妈便催着我去上班。舅舅和姨妈他们送我到上车的时候,姨妈挥动手着,说: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