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日的兔崽子转了自愿军，妈的，不征求下老子的意见，我看以后这地荒了咋办，不回来算球了，跟老子滚远点，走，二叔，我们去整几杯”，王大彬突然将手中锄头愤然地仍在地上莫名其妙大骂起来。

父亲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又想了想老妈的嘱咐，欲迎而拒道：

“我看算了，今天有事，改天吧，我要给娃娃上户口”

“生了？生个啥？”王大彬感到很神秘，高叫起来。

父亲摸了一把怀中的户口薄，良久不语。

“也好，也好，好呀，二叔你这辈子有酒喝了”王大彬匆忙低声补充道，声音很弱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父亲幽怨的叹了口气，是那么的清晰。“唉，是个种田的”

“是种田的呀，恭喜，恭喜，二叔，走，喝酒喝酒，你喜我也喜我们双喜临门，一醉方休”，王大彬大叫起来，说完急忙上前抱住父亲开始拖拽，父亲假装用力挣脱几下后兴高采烈地快步尾随进了路边餐馆。

。。。。。。。。。。。

再从餐馆出来父亲已经彻底醉了，值得欣慰的是，他没有忘记老妈的叮嘱，与其不如说，是他根本不会忘记我。父亲踉跄数步，晃了晃了他单薄的身躯，打了一个寒颤，还是定神艰难调正了醉步后又歪歪倒到的来到公社户籍科。

户籍科小余急忙搀扶满身酒气的父亲进屋，安顿坐下。父亲一头埋在桌上不醒人事，时不时还在低声自语：“喝，喝，大－彬－继－续喝。。。”

小余等了10分钟，终于熬不住了，轻声问道：

“大叔，喝醉了吧，您有事吗？没事回家休息吧”

父亲猛然抬起头，用眩晕的眼神盯着小余，高声道：

“谁，谁醉了，说－谁－呢？我－我来－给儿子上户口”

父亲断断续续说完吃力摸出怀中户口薄和出身记录递给小余随即又将头一下埋在桌上。

“哦，原来是给孩子上户口哟”

小余转身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登记表。

“大叔，你孩子叫啥名字”

“郑，郑……………..”。父亲想了很久仍说不下去。

“我知道姓郑，关键后面是郑什么呀”小余很急。

过了许久，父亲口干舌燥，突然抬头倾斜身子想喝水，于是昏头昏脑的将手笨拙地向办公桌上的墨水瓶伸去。。。

“哦，知道了，知道了，是叫郑墨吧，看大叔你喝成啥样，差点自己孩子的名字都忘记了”，小余顿悟。

父亲急忙缩回手，满眼呆滞地望着小余，随即拼命摇头。

小于也跟着摇头，叹气道：

“唉，那到底是郑什么呀，真喝高了，大叔这样吧，我把墨字写出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墨？”

小于赶忙把墨字一横一竖地写在白纸上递给父亲。

“大叔，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字？”

父亲有气无力地瞟了一眼。点头嗯了一声又扑到桌上呼呼睡去………………

从此，我家户口薄上多了一页：郑墨，男，籍贯北江，未婚，1980年1月5日生。也从此，在老妈唠叨了三天三夜后父亲决定戒酒。

(3)

后来，每当我在人生默默无闻失意时，父亲就会非常自责，说本该的郑雷一鸣惊人却被他一醉醉成了默默无闻，他承认那天确实喝醉了，但小余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小余给他看的是倒着的墨字，和雷字很像，一个人在喝醉酒并部分失去行事能力的客观情况下是很难分辨清晰的。然而，老妈相比父亲的悲观就要乐观很多，她说她这辈子最英明的决策就是自己死活不顾也把我拖进了80后，认为70后是彻底垮掉和注定孤单的一代，如隔壁张生财77年的对门李永富78年的和对山王金山79年的都三十好几了仍孤单一人，连个旁敲侧隐随便问问假装路过上门讨口水喝的姑娘也没有过，还有那一鸣惊雷始终在老妈心中挥散不去，所以一再叮嘱我：错不了的，只需要再等等。每次听到老妈喋喋不休，我那沉寂了很久的反驳欲立即油然而生，说如果老妈顺着预产期来就好了，12月25日，是上帝耶稣诞辰的日子，如和他同一天生，说不定我的命运真的可以由我来主宰，都怪老妈你大张旗鼓地给我帮了个倒忙。当然，对于那个惊雷，我始终持怀疑态度，以我渊博的地球气象知识根本讲不走。

大学毕业，我悄悄背着家人去看望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李九公。他患上了肺癌晚期，病床前寒暄中我不经意问起我的出生。

“九公，我想知道个事情，就是村里人都说我生那刻有个响雷，看九公记得不，当时是不是这样？”

九公骨廋如柴的身体突然曲卷了一下，接着亡命地咳嗽起来，然后将头伸出床沿吐了口暗红色的残血，旋即摆摆手高声道：

“屁雷，我是看你老妈生你造孽，10天了还没有动静，才跑去公社保管室。。。咳。。。偷了。。。咳咳。。偷了点丨炸丨药到。。。。咳。。。到村头放了一炮，墨儿，墨。。。儿”。九公又开始咳嗽开来，声音在不断变弱。

“九公，我在，墨儿在的”我边回答急忙边把头伸过去靠在九公满经沧桑的脸旁。

“墨。。。墨儿，好好待你妈，还有，千万别讲出去，那丨炸丨药是我偷。。。，嗯。。。。偷的，这辈子唯一一次偷。。。偷。。。。。”

十天后，九公去世；十年来，我始终坚守着这个秘密……………

（4）

时光偷偷在指尖逝去，不知不觉我坐在江边15亿年的石凳上张扬地回忆了我30年人生。此刻北江这个城市，扫去人流，喧嚣褪去后就只剩下沉睡，天空悲情般的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夜深人静，我忘记了寒风冬雨忘记了痛却诗意涌上心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话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消半，夜雨。。。夜。。雨。。雨。。。。雨。。。。。

我正倾情含情脉脉地念着《纳木词》倒数第7个字时突然停顿，隐约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孩站在滨江路石护栏上，心事重重凝望江心不断抽泣，前声胜过后声。我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浪费了容若多好的词，我小宇宙突然爆发上前两步冲她背影怒喊：

“喂，今天不跳不行吗？”

喊声被风带走渐远渐失，雨中我矗立了很久。可她一如既往自顾哭泣，根本不当我存在。

我最讨厌较劲，跳吧跳吧关我屁事，明天一早还得约见客户，每个人生存也好求死也罢说到底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就算告别，我最后还是假惺惺地送了她一眼，转身抬步准备离去，低头随口自骂道：

“真他妈的一个白痴，这里跳下去淹不死的”

走出不远，我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偶遇她绝望的眼神，她已经收住哭泣，正扭头满脸茫然地死死盯着我。

“这下面是沙滩，天亮了你再来看看”我放低了声音。她急忙回过头低头瞟了一眼忽明忽暗的江沿，旋即又转头看着我，满脸疑问。

“嗯，沙滩”我急忙点头肯定。

今天真遇见了一个不说话的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继续不屑道：

“夜里你当然看不清楚的，你没看今天北江晚报，前几天也有人从这里跳下去，你猜怎么着，断了双腿，现在还在ICT，医院大门处就能听到呻吟，后来民间救助组织立马发表声明：请珍爱生命，想跳河自杀者务必远离滩涂”。女孩听罢全身一愣。

我边说边缓缓靠近她，“还是下来吧，其实他妈的人就是不来劲，求死比求生要艰难得多，还是活着好点，快下来吧，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