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三）

那一年，我转身走了，头也没有回，任凭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

我爸竟然重重地给九妹爸跪了下来。

“三哥，我教子无方，我这张老脸都让这个畜牲丢尽了，我愧对你们吴家啊。”我爸痛哭流涕，还不停地扇自己的脸。

那天，我爸没有叫‘亲家’两个字，因为已经不可能成为亲家了。顺便说一下，九妹爸和我一样，在家排行老三，所以平辈的人都叫他‘三哥’。

九妹爸没有看我爸一眼，阴沉着脸，便转身走了，后面跟着他八个儿子。

九妹也恍恍惚惚地走出我家的门。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踏入何家的门了，也没必要留下，只会触景伤情。

我妈还是在抽泣着，她的心也碎了，这么好的闺女，但她那个挨千刀的儿子却不珍惜，怎能不让她心痛？失去的不仅是个儿媳，还失去了一个女儿。我妈当时非常恨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但一个妇道人家，她也无力回天。

我的哥哥嫂子们都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小侄子也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大家，他似乎也懂得这其中的凝重。

我爸站了起来，恨恨地扫了大家一眼，说：“何家已经没有这个逆子了，以后谁敢再联系这个畜牲，我就打折他的腿，然后把他也撵出何家的门，老子说到做到！”

那天，我爸的眼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

小侄子又被吓哭了。

九妹把自己关在房里，门反锁着。

这可急坏了九妹的家人，大家在外面呼喊着九妹，但没有应答声。

九妹二哥跑到九妹的窗外，还好，九妹只是坐在床边，没什么过激行为。

九妹二哥一直站在窗外。他心里面很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个负心的何三伢一刀子捅掉算了。但是他这个痴心的妹妹竟阻止大家打这个混蛋。是的，他似乎比别人更清楚，他的傻妹妹爱那个负心汉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九妹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全是何三伢的影子。

她那么深爱的男人，竟让这样对待她。

怎么一直对她很好的何三伢，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着别的女孩？

九妹的泪流干了。

这一生她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的泪。

她以前是多么快乐啊，在家备受父母和哥哥们的关爱。

还有个那个她愿意用生命去爱的何三伢也曾深深地爱着她，呵护她。

为什么会这样？

九妹忧郁地看了眼窗外，除了她二哥，只有那无情的大雪从空中跌落下来。

那天，九妹没有吃午饭，任凭家人苦苦哀求。

九妹默默地想着和我的点点滴滴。

后来，九妹也不痛了，因为她的心也死了，心早已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雪，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

九妹打开房门。

其他人都围了上来。

“爸妈，哥，嫂，过去的九妹已经死了，新的九妹肯定会好好地活下去，不会寻短见的，你们放心，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养育她这么多年的父母。”九妹的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真的很苦。

（一六四）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九妹拼命地帮父母干家务活。

似乎只有在忙碌中，才能挥去何三伢的影子。

她还有父母，还有八个哥哥。她不能丢下他们。她不会寻短见的，因为那样太自私了。

是的，她不能再活在何三伢的阴影中了。

但九妹知道，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爱情的，尽管在学校里也有人追求过她。过去，她是绝对不可能考虑的，因为有个那么优秀的何三伢（自己臭美一下）；将来她也不可能考虑的，因为她的心死了，没有人，再能激起她那爱的涟漪了。

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还有丝清静。最起码，不会为爱而烦恼。

九妹最害怕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那个负心汉的影子又在她眼前晃动了，挥之不去。

尽管她真的尽力去忘记，但记忆这东西真的非常可怕，一旦印在脑海里，想甩都甩不掉。

多年以后，九妹依偎在我的怀里抽泣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很委屈地说：“三伢，这么多年来，我认真忘记，但还是忘不了你。”

是啊，从六岁就开始的感情，怎么能这么快就忘却呢。

其实我何三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屋前屋后全是何三伢的影子。

何三伢的影子会让她窒息的。

这个家她是呆不下去了，因为到处都是何三伢的影子。

于是，九妹找到她二哥，叫他明天一早就开车送她去学校。

也许，学校里没有何三伢的影子，她的心会好过些。

她家人自然非常担心，劝她开学后再回学校。

九妹信誓旦旦地说：“爸妈，二哥，我不都答应你们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吗？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傻事的。这个家到处都是三伢的影子，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这个挨千刀的三伢，把我九妹可害苦了。”九妹妈心疼地说。

九妹痛苦地看着她母亲，没有泪，因为她的泪泉早干涸了。

第二天一早，她二哥就把她送到学校，还在那陪了她大半天，中午和九妹一起吃的饭。

九妹并无什么异样。

她二哥也不得不回家了，不管怎样，日子还要过啊。

九妹提前了四五天回到学校的，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连人影都难见一个。

九妹感觉到空气清新多了。

毕竟这儿何三伢的影子要淡多了。

她二哥走了，九妹简单在外面吃了点晚饭，回到了宿舍。

宿舍就她一个人。

是的，别人还要在家里过完元宵节才回学校呢。

她打开了箱子，发现里面已经塞满了何三伢写给她的信。

两年半下来，少说也有一百好几十封了吧。

要知道，这些信，曾经是她在课余时间的最大享受。但现在，又成为最大的痛苦了。

因为信里依稀淡出何三伢的影子。

对，把这些信都烧掉。

九妹到外面小卖部买了一个打火机。

火苗晃动着，散出淡淡的光芒。

九妹犹豫了。

再最后一次读三伢的信吧。

于是，九妹每看一封信，就烧一封。

泪泉又开始涌动了，泪水与伤感同落。

信里字里行间所溢出的真情难道都是谎言？

九妹整整看了两天，也烧了两天。

有几次，九妹都哭到喘不过气来。

哭好后，再看信，再烧信。

好了，信都烧完了。

九妹的泪水又哭干了。

九妹把所有的灰烬都扫掉。

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九妹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饼干。

床边又飘来何三伢的影子，我大一那年寒假就坐在这儿吃她买的早饭。

这儿有我们的初吻。

九妹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合肥也呆不去了，这儿还是有何三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