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当时在扬州开了几家洗浴中心,也放高利贷,不知道苏小是怎么认识他的,就跟他借钱去了。刘三说我借给你可以,可你连工作都没有,你打算怎么还啊?苏小说怎么还都行。刘三问此话当真?苏小认真地说当真。刘三说我看你也没别的办法还钱,就到我的洗浴中心做事还钱吧,懂什么意思吗?苏小犹豫了一下,说懂。刘三问那你还要借钱吗?苏小说要,但我有一个条件。刘三问什么条件。苏小说我不能在扬州做,要远点,越远越好。刘三叹口气,说没问题,我可以安排你去南京,我一个把兄弟在那边,然后当场拿了十万给了苏小,并且让她写下了欠条。
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可能体会苏小当时的心情。她妈受了多少罪才把她抚养长大,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苏小后来跟我说,即使当时刘三提的条件再苛刻十倍,她也会答应的,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手术很成功,在医院里待了将近三个月之后,她妈出院了。手术费用比预期的要低点,还剩下两万多块,苏小租了房子,把她妈安置好,把剩下的钱都留给她妈了,骗她说她要出去打工赚钱还债,就来了南京。
我当时问她你妈万一知道了怎么办,她不是比死了还痛苦。苏小沉默了好久,说所以我才会来南京,这里离扬州足够远,她不会知道的。
苏小在南京做了快一年的时候,刘三来南京玩,那天他特意带苏小出去吃饭,我也去的。吃饭前刘三年拿出苏小写的欠条,给苏小看了看,然后当场烧了。苏小说三哥你这是干什么。刘三说你自由了,以后不用再来上班了。苏小说我欠你的钱还没还清呢。刘三叹口气,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的事,你要早跟我说你为什么借钱,你就不用来这上班了,不就十万块钱吗?我出得起。苏小沉默了一会,说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借钱给我救了我妈的命,我却没什么好报答你的,但钱我是必须还的。刘三无奈地说那好吧,但是利息就算了,这种钱我不敢赚。刘三临走的时候给了苏小一张名片,说你妈在扬州如果需要人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苏小接下了,说谢谢三哥。
可能是刘三打了招呼,从那以后无论有多少客人投诉,李姐也没骂过苏小。又过了三个月,欠债还清了,苏小就离开了南京,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后来就到扬州做了,反正我也不是扬州人,我经常去找苏小,她在一家商场里上班,又累又苦工资还低得可怜,但她毫无怨言。她去见你那一次我是知道的,本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网友,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
夏菲菲弹了弹烟灰,青青的烟绕过她的手指,在空气里升腾变幻,歇斯底里地扭曲,最后魂飞魄散。
你可能不知道,夏菲菲转头看看我,在我们这一行里,有很多人都想趁着年轻做几年攒些钱就收手,可一旦入了行,就没人能再收手了。做一次是做,做一辈子也是做,只要入了行,你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到哪你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即使别人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但你自己不可能不在意。我也曾经短暂的转行,但我发现我已经适应不了别的地方了,我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虽然我明白那都是我的幻觉,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我最终不得不再回到这里,不是我干不了别的,而是我即使干了别的,我也不会忘记我干过这个,可是在这里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干净。
决定人一生的可能有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习惯,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了。每天如果不去上班,我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怕上班没有客人,就让我在里面待着,我都觉得里面的空气比外面好,我想我大概是天生贱命吧。这六年中我见过很多人离开,但只有苏小没有回来。
你们男人就那么在乎女人的过去吗?夏菲菲用力摁灭了烟头,似乎是在问我,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说话,我感得心里有一种心痛在蔓延,这种心痛一直在那里潜伏着,我早就感觉得到,但是现在这种心痛越来越重,几乎使我无法承受。
夏菲菲站起身来,说我得回去了,我男朋友还在家等我。
我诧异地看看她。
她笑笑,说他知道我在这上班。
哦,我讷讷地说,那他不介意吗?
他有什么资格介意?夏菲菲冷笑道:“当初就是他把我骗来做的。”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菲菲打开门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说菲菲你等下。
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怎么,你还真想包我一夜?
我说不是,“苏小的号码…你知道吗?”
“知道,”她反问:“你的号码换没换?”
“没换。”
她高深莫测地笑了,“那你们俩可真有意思,把你手机拿过来。”
我掏出手机递过去。
她按了几下随手扔给我,叹口气说这就是她号码,你自己看吧。
我伸手接住,看了一眼,顿时呆立当场,“这不是她以前的号码吗?她一直都没换?”
“是的,她一直没换,而你也没换,所以我才说你们俩真有意思。”
“可是我当初打过好几次,她明明停机不用了。”我有点不敢相信。
“那你为什么不再打一次呢?”夏菲菲意味深长地说。
我手指放在拨号键上,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按下去。
夏菲菲摇摇头笑笑,说号码我是给你了,打不打是你自己的事。还有,我不叫夏菲菲,我叫梁箐,但我不能用我爸妈给我的名字来做妓女,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就叫我箐箐吧,拜拜,说完就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地消失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一组曾经无比熟悉的号码,忽然明白了什么,颓然倒在床上,心里满满的悔恨,溢将出来,淹过我的身体,渐渐地使我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