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点了根烟，眯着醉熏熏的眼睛看我，高深莫测的表情，在烟圈里越发遥远。你知道你和冬瓜的问题出在哪吗？乌鸦问。我摇摇头。你们都痴迷于一样要命的东西，爱情，乌鸦淡淡的说。爱情？我？冬瓜？我们还有爱情？有的，乌鸦说，只是你们不愿意承认。可是冬瓜的爱情已经完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乌鸦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谷小羽，她正再一次堆起笑容跟另一个更胖的胖子推销袜子。冬瓜的爱情就是谷小羽，从来都是，一直也没变过。当年冬瓜的爱情被现实摧残得体无完肤，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时刻铭记于心。你忘了吗？冬瓜当初和谷小羽分手时怎么说的？冬瓜表面看来粗鄙浅薄，烂嫖乱搞，其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从哪里失去的东西，他就一定要在哪里夺回来，他太执着，近似于顽固。冬瓜的心里，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他最后的心灵家园。可是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到达那里。看起来她就在他的前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达到。就像两条抛物线，可以无限的接近，却始终无法交叉。冬瓜看起来离他的爱情很近，从我们这里到他的爱情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跨过这二十米的距离去夺回当初的爱情了。冬瓜已经不是冬瓜了，谷小羽也不再是谷小羽了。冬瓜可能会比当初的程成更有钱，甚至以后比程成有钱十倍百倍，但他的爱情早已被现实摧残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看到都会吓出一身冷汗，就像现在的谷小羽一样。冬瓜假如把谷小羽按倒在床上就会发现，谷小羽胖了，腰粗了，皮肤变得松弛而粗糙，嘴里也许有了口臭。甚至，他会想起谷小羽身体里曾经有过另一个男人的精.液，就算他想装作看不见这些，谷小羽的那个儿子会提醒他面对现实的。他发现自己曾经舍命追求，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爱情被现实摧残得面目全非，他会有何感想？乌鸦说到最后酒劲上涌，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但是每个字在我的心里都像一声炸雷。
乌鸦摇晃着站起来，嘟囔着说走吧，回家，边往外走边摸出钱包塞给我去结帐。
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里，我不需要爱情这种负担。我只想选择一根更结实的绳子，以便命运这个孙子发飙时，我自己不会摔得太惨。乌鸦在打开家门的时候继续自顾自的说话，他今天说的话似乎比我认识他以来加在一起还要多。兄弟，我鄙视你，你知道吗？
因为你是个懦夫。你的爱情就在你的面前，你触手可及，但是你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冬瓜跟我讲过苏小的事了，快去找她吧，兄弟。
趁你的爱情还是原来的模样。
那天苏小在车站哭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像个懦夫一样溜走了，把她遗弃在无助和绝望里。
此后那一个星期，我的手机几乎整天都在震动，我根本不敢打开声音。苏小像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拨号机器一样打我的电话，给我发信息，一个接一个电话，一条接一条信息。我一个电话都没有接，任由她打，我一条信息也没有看，直接删掉。我不敢听她说话，也不敢看她的信息。我是个懦夫，乌鸦说的没错。充满电的手机往往连半天都支撑不了，就没电了，因为工作又不敢随意换掉号码或者关机，只能无奈得不停充电，我怀疑那些天她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每天唯一的事就打电话和发信息。有一天我手机没接到她电话，我心想她终于放弃了，结果孙盼盼在旁边说大锅你怎么停机了，王总打你电话都不通。我叹口气正要出去充话费，手机又响了，是信息，有人给我充了一百元话费，我正纳闷间，苏小的电话又跟导弹一样追来了。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一个多星期后，苏小的电话慢慢减少了，直到几天后完全没有了。我长出一口气，心想姐姐你总算想通了，每天没有了苏小的电话骚扰，我有点失落，像是生活里少了啥东西。但是我心里有种直觉，苏小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如果她暂时放弃了，后面一定会有更惊人的举动。
快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刚下班，手机就震动了，是一个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我笑了，苏小啊苏小，你以为你换个马甲我就认不出你了吗？我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好象她是我躲了很久的一个债主，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又像是我多年不见的情人，有种想要马上见到她的冲动。想了一下，我按下接听键，一阵长长的沉默，没有人说话，但是也没有挂断。我说，苏小，你打电话来难道是为了跟我比拼定力吗？“我怀孕了，”她说：“你管不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而镇静，丝毫没有一般人应该有的惊慌，好象她说的不是我怀孕了而是我吃过了似的。而我这边却完全相反，我又是惊讶又是怀疑：“你不是说第二天吃药的吗？怎么会怀孕呢？”“我没吃，我故意怀孕的。”她在那边淡淡地说。
我考虑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拨通她的电话：“过来吧，我带你去医院。”冬瓜在事后对我勇于承担责任的行为不屑一顾：“你就是个傻X，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别人的野种？”冬瓜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这句话是他见过苏小之后说的。但是这句话太残酷，残酷得让我觉得仿佛我做了件其蠢无比的事又被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使我和冬瓜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别扭。我勾引过很多女人，但是这却是我第一次让一个女人怀孕，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吗？
我没有像一个禽兽该做的那样播种完毕之后让她自生自灭，这让我自己也十分意外。你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禽兽，我这样自我标榜，你怎么能和那些低级的不入流的色狼同流合污呢？我努力的说服自己我只是出于一种高级禽兽的装逼需要而已才对她负责一点的，与感情无关。事实上，我想起了在车站那天，苏小在人群里找不到我时脸上那深深的失望，无助和伤心，像针一样刺痛了我坚硬的心。我不忍去想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医院的样子，她得拖着自己纤弱的身体，在空荡荡的医院里跑进跑出，上楼下楼，一个人去挂号，排队，拿药，而她的肚子里，却怀着我的孩子。在医院里苏小一定会看到其他的女人，她们都有男人陪着，宠着，当成双成对的恋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会不会想起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那些一对一对的夫妻或者恋人中间，苏小的那瘦弱的身影一定倍显孤单落寞。她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没有人在外面等待她平安出来的消息，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也没人上去问你感觉怎么样，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冬瓜始终对苏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表示怀疑，而我却愿意相信那就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凭着直觉。乌鸦曾经说过，这世界已经够龌龊了，我们需要假装这世界上还有一点美好和真情，因为那就是我们活着的理由。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车站接苏小，她的朋友夏菲菲陪她来的，此朵女子果然不愧是苏小的朋友，走的时候挥着粉拳威胁我说：“你敢亏待我们家小小，老娘非阉了你不可！”我扶着苏小走进我的临时狗窝时，她一脸甜蜜的表情，似乎不是来堕胎的，而是来度蜜月的。手术已经定好了，在两天以后，趁着两天的空闲我带着她到超市里进行大采购，为手术之后的静养做准备。我的厨房太久没有开伙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得重新购买，所有的调料，一些餐具，还有她最爱吃的黄桃罐头。她特意强调：“黄桃罐头是我最爱吃的，以后你不要我了也不许买给别的女人吃！”我连连点头哈腰，表示完全服从。她得意得抱着我的手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招摇过市，不熟悉的人，一定会把我和她当成新婚的夫妻。这个小姑奶奶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有把柄在手，更是变本加厉，似乎要把我那天在车站甩掉她的仇一起给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