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看着烟圈在空气里发散，变淡，忽然叹了口气。他伸手招来服务员，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他，认真的跟那个皮肤白净的服务生说：“把你们这里最容易保存的食品比如面包之类的东西，给我凑一百块钱的，打包。”然后他指指窗外那个老乞丐：“递给他，要快。”我和乌鸦被冬瓜这古怪的言行弄得一楞一楞的，心想这厮今天莫不是嫖娼嫖到处丨女丨了，心情大好善心大发啊。冬瓜吩咐完了那个服务生，才回过头来，高深莫测的说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和乌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冬瓜叹口气，深深吸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窗外，那是谷小羽所在的方向，她正在寒风里搓着手垛着脚取暖，等待下一个顾客的到来。良久，他才回过头来，淡淡地说：“我希望我哪天落得和他一般的境地时，也有另外一个人能这样可怜我一下。你们知道，谷小羽为什么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吗？”
谷小羽当年是如何迅速搭上那个叫程成的包工头的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她的父母刁难冬瓜时就已经有此后着，也许是谷小羽之前就脚踏俩条船。总之在那八辆牛逼闪闪的奔驰把谷小羽娶过去之后，谷小羽也确实过了一阵养尊处优的日子。命运似乎把一切的幸福都堆在了她的脚下，任由她选取享用。可是命运如果总是这么慈眉善目，它就不是命运了。就在谷小羽生下儿子后不久，程成沾上了赌博。赌博这个东西有多牛逼不用我细说，不要说你一个小包工头，就算是比尔盖茨和巴非特两人的财产加起来，只要你敢玩，输光也不算太难的事。现代的赌博早已不分什么赌品赌规，十赌九骗。高科技产品层出不穷，常见的隐形眼镜，高深的几率电脑运算，圈外人进去往往还没看清门道家底就赔光了。程成开始只是玩点小的，庄家故意放水，让他尝点甜头。他还以为自己技术不错或者人品爆发，越玩越大，庄家这才开始收网，一下子黑了他八十多万。赚钱的道路各有不同，赌博的下场千篇一律。他一下子输了八十多万，心中十分不甘，想着自己开始的运气那么好，肯定可以翻本。于是睁着血红的双眼揣着家底一次又一次走进那间赌场，不出意外一次又一次血本无归。然后是挪用工程承包资金和银行贷款，输光了；借合作伙伴的钱，输光了；借朋友的亲戚的甚至父母的养老钱，庄家照单全收毫不客气。接着是卖车子，卖房子，用最后一点信用拿高利贷，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以翻本了。可是赌博就是这样，你只要走过一半的路，就回不了头了。到了最后，他除了抱着最后一丝翻本的希望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谷小羽大概是享福享得智商都有点降低了，一直到人家拿着房产证来赶人才觉察出她男人的异常。晚了，太晚了，程成在那间小得不起眼的赌场里前后栽进去八百多万，其中将近三百万都是银行贷款，高利贷，以及和亲戚朋友借的钱。谷小羽那一刻的心情，我无法体会，连天塌下来都难以形容万一。天塌下来至少所有人都有份，而她却要在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在阵阵欢乐祥和的鞭炮声中，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儿子踩着街头还带着火药味的鞭炮屑躲避那些愤怒的债主和凶神恶煞一样的高利贷打手。那一个年关谷小羽怎么熬过来的，我们无法想象。年后不久，良心未泯而又愧疚万分的程成主动和谷小羽离了婚，承担了所有债务，拿出最后的一万块钱给了谷小羽和儿子，出了民政局的门就此各奔东西。从此就没人见过程成，可能是去外地躲债了，许是死了也未必，我们对此并不关心。
我们对命运的多变，早有领教。可是如此残酷的命运，就降临在我们目光尽头那个还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身上。这让我们觉得，所有人的明天，其实都是不确定的。就像我们无法确定，下一秒这个餐厅会不会发生一场大火，让把我们把在网吧大火中捡来的命再还回去。
冬瓜讲完这些事的时候，地上已经扔满了烟头，烟雾呛得好几个人在咳嗽，周围的客人都一脸不满的投来鄙夷的目光。我和乌鸦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心里五味杂陈，心想命运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良久乌鸦叹了口气，起身去买了两瓶酒，嚷嚷着说不谈不开心的事了，来，今晚谁不醉谁是孙子。今天晚上一反常态，我和冬瓜都没喝多少酒。倒是平时总是百般推辞的乌鸦一个人干了快一瓶，在那里不断的长吁短叹，感慨良多。乌鸦平时总是说我和冬瓜废话太多：“你们害怕寂寞，所以你们不停的说废话给自己壮胆。”生命其实就是一场玩笑，乌鸦说，你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幽你一默。命运常常会把你送上幸福的颠峰，再重重摔进苦难的深渊，让巨大的落差摔得你眼冒金星。不要以为命运把你送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是为了让你看风景，那只是为了获得足够的落差来保证摔得你粉身碎骨。可是命运连调戏一下谷小羽的耐心都没有，在她的幸福摩天轮刚刚开始上升的时候，就给了她致命一击。这未尝不是幸运，乌鸦说，落差还不够大，起码让她留了条命。冬瓜突然站起来，淡淡的说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餐厅。留下我和乌鸦面面相觑，不知他又发了哪门子的疯。
看着冬瓜的车尾灯渐渐远去，乌鸦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我：“你是不是对我的选择不以为然？”我心里一惊，似乎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但是仍然装作不懂的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乌鸦一字一顿的说：“你是不是对我最终选择财政局副局长的女儿不以为然？”我心里一惊，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
乌鸦和我是在大一认识的，我也是他大学里唯一的朋友，他和我一样是个农村孩子，但他对自己的童年讳莫如深，从来不愿意多说。乌鸦其实挺帅的，在他毕业后刚工作那会儿谈过一个女朋友，叫王燕，我们都叫她燕子。燕子是安徽人，离我们这不远，因为家里很困难，来我们这打工的，来了不久就认识了刚毕业的乌鸦。燕子很漂亮，她那种不加修饰的美如今很少见到了。她很爱乌鸦，发了工资除了寄给父母剩下的都给刚毕业的乌鸦买这买那，把乌鸦收拾得人模狗样，她自己很少买东西，连女孩子最喜欢的化妆品都没给自己买过。乌鸦这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女朋友时常让我和冬瓜嫉妒不已，说都是爹生妈养党教育的，怎么女朋友就没人家的漂亮体贴呢？这差距也忑大了点。乌鸦和燕子在一起一年多时间，期间乌鸦跟我借过三次钱，那时的乌鸦刚工作待遇还不怎么好。每次借钱之后我就发现燕子的脸色身体变差了，我逼问乌鸦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人命了，你TM不能注意点啊，你知道三次堕胎意味着什么吗？乌鸦每次都吱吱唔唔搪塞过去了，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分手了，燕子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也就一个小行李箱就装满了，搬出了他们的出租屋，从此不知去向，我问乌鸦怎么回事，他低头不语，一个劲地抽烟。
从那以后，我在自己祸害良家妇女的同时，也给乌鸦介绍过很多女朋友，个个胸高腰细臀翘，艳光四射，可是乌鸦每次都是见了一面就礼貌的拒绝了。我以为他喜欢清纯的，于是又给他带了几个鲜嫩爽口的大学生，他同样又是见了一面都拒绝了，以至于我有一段时间以为他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