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明晃晃映出人像的玻璃，能望见对面KFC招牌上哈兰•山德士上校的笑脸，这个品牌衍生的文化现象还是出彩的，至于里面那些看上去很美的垃圾食品，能少吃还是少吃吧。虽然食物不一定像酿酒，要时间久才能出好味道，但闲来无事抢着去吃西洋“快”餐，这种现象真令人费解。

眼见对面举止优雅的小食客忙不过来，我拿起旁边放着的小勺，把涮好的肉、虾饺、粉丝、金针菇和几根不知名的绿色蔬菜捞给她。

“唔……”

她正拿着刚烤好的南瓜饼往嘴边送，美美的翘着白嫩的小指，吃的眉眼紧蹙，随即不断哈热气：“哈……哈，烫烫……”

也许是吃的差不多了，她抬眼，眸子如冰冷幽邃的一泓潭水，不见一丝涟漪。

“……不讲，跑出来……就为忘记自个儿……”

真是个让善于观察人自诩的我都难以捉摸的小妹子啊！

“那……形容一下你的生活？”

“嗯……没什么……除了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就是奢侈，奢侈，奢侈……”

“比如……”

“嗯……男人都喜欢车吧……”她一边吃一边自顾自挑挑秀气的眉毛：“……我住的那条街，宝马只能是出租车……奥迪R8，法拉利，很常见……几个在我家办事的叔叔，开的都是悍马……”

“你是说，你家在迪拜。”说不上相不相信，我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这么说吧——我只是没打算去怀疑。

我们的小客人瞪着我，好像不知道迪拜这么个存在，只默默咬了一小口南瓜饼——这样想来，她是有点小贵族的样子——妙目盈盈，披肩长发因为用力说话而蹭着白裙胸襟轻摇：“不是……鄂尔多斯！你没听过？”

这个地方我是知道的。

一次是在不知怎么点进去的十大人均收入城市新闻里，一次是写东西查鬼城资料，查到了那里兴建的空置率太高的新城康巴什。

当时只觉得，内蒙古一个城市，赫然与北京上海并列了，并放言人均GDP要超香港。以前提到那个地方，只能想到蒙古包，草原，羊奶，郭靖，于是忍不住小惊艳了一下：羊绒和矿藏果然是好东西。

但关于GDP这种东西，有一首歌这样唱道：

伟大的祖国她超有钱呐！

四万个亿跟我有蛋关系呢？

骄傲的GDP他噌噌的长啊！

能为我换来几包尿不湿吗？

也许偏颇，但是，允许一部分先富起来，财大气粗，富的越来越富，有权势的越来越有权势，然后呢，人民问——然后，然后竟然就没有然后了。

你最根本最平凡最勤劳的人民，并不感到幸福，你还搁那儿扯啥么人均记得劈呢？你跟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为人民服务，什么叫他妈的人均记得劈！？你兴高采烈的唱赞歌的时候，为什么不先说说，演讲的内容自己信不信？

这一怔的内容，是如此丰富多彩，如此忧国忧民，以至于都让小贵族误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地方了。但现在，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不管你来自迪拜还是鄂尔多斯……仰起脖子，透明的啤酒杯里荡漾着的金黄色液体只会越来越少，终于见底了。

“嘶……你家电话多少？”

少女一下子警惕起来，瞪住我，停住筷子，那种淘宝潮图里常见的针织无指护腕手套遮了她一截儿白藕般的胳膊和小半个手掌：“干什么。”

如果她耳朵够长，一定会像只小猫一样竖起来吧。

我把自己想的微微笑了。

“不要让亲人担心……至少报个平安。”我不想再望着她。我发现，我在下意识的从她身上寻找初恋女孩的影子。她正是当时她那个年纪，或许，还要小。神知道呢。

“没事。”她挤眉弄眼，故作轻松的做了个鬼脸——好像每个逆生的孩子，都不希望别人扯到自己父母。“我经常跑出来的，十天半月……家常小菜……”

“这么大了，还玩捉迷藏？”

“嗯~”她的声音清脆娇媚，好像喜欢上了这个词，眼睛弯成半月，挑剔的动着筷子：“迷藏……迷藏哦！”

从吃东西的地方到公寓，其实已经没几步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回来。两个人安静了一路，脚步声驱散黑暗，上楼，再上楼，开门的时候，阴影中沉默了许久的她突然问：“阿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跑出来的……”

“你这个年纪……无非是些，男孩啊女孩啊……”我试着转动钥匙，有点艰难，是方向不对么：“自己喜欢的不好得到，得到的又不好面对，之类的事吧……”

她转着眼睛想了想，欲言又止，顿了顿，自言自语的小声说：“可不止呢……”

“哦？”终于拧开了门，我回头望她：“倒是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地方给你住啊，就跟来。”

“阿不不会不管我的……”她已经推门，率先进屋了。

“就这么确定？”

“嗯。”

“为啥么？”

“因为，你是我的阿不啊！”她说的好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借着楼道里的灯光，摸到开关，点亮房间，便五指拂着墙，好奇的转动脖子，开始煞有介事的乱逛。

“当我没问……”

我也进来，故意把门“啪”的一声重重的反锁上了，声音怎么猥琐怎么来：“……不怕……阿不是坏人，恩？”

“嗯……不怕。”她从洗手间里探出脑袋来，俏皮的把我上下打量瞄了一番，眯起眼睛，浮出小酒窝：“不会比有人比我认识的那些更坏了……”

没有更坏的？可说不准。

静静望着这个扶着门框冲我微笑的少女，望着她柔顺的长发和裙带掩映间随着呼吸微动的美丽锁骨沟，心中一股占有的欲望在升腾。多少年前，有个女孩在我心里种下了需要温暖在黑暗中里的种子，现在它突破地表，带着拔节的声响，慢慢的发芽了。

第一晚相安无事。

她好像真的累了，脱了鞋袜，拖着我的大号拖鞋跑去了浴室。很快，又带着几缕湿湿的头发回来，什么都不顾的跳上床，匆匆缩成一团，抱着我的枕头，相亲相爱的闭上了困困的眼睛。

打了地铺，但不想躺上去，毕竟醒来不过几个小时。

伴着宁静的月光，在这个依旧不知道名字的女孩的浅浅鼻息中，我坐在椅子上，写了一个关于时光穿梭的故事，从前从前，一直写到天开始明亮了。

伴着窗帘被拉开的声音，温度从外面渗进来，发散在脸上。若我是吸血鬼，这无异于谋杀。不习惯在这种阳光满屋的时间醒来，徒劳的拿胳膊挡了挡，光影朦胧中，屋顶下盘腿跪着一个令人心醉的天使，她探着身子，一只手撑地，一只手试图把我摇醒。带着浴室沐浴露清香的发梢在摇晃中扫过我的脸颊。

“阿不……醒醒，我饿。”

好像。

心中有个声音落落的说。那感觉，仿佛有一颗滴红的樱桃掉到了软软的奶油蛋糕上。

地板上的我缓缓眨着眼睛。希望她再跟我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亲爱的，不要只瞪眼睛，发出声音，什么都好。脑海中是翻来覆去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想我会藏好我的伤

如你所愿

在太阳出来的时候

把所有孤单统统晾干

我想你会忘了我的好

走过陌生的街角

你用校服的裙摆

和我说最坚定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