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件事也让他找到过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上初一的时候,大杂院里新添了一户邻居,据说这家人是下放的印尼华侨,当初是怎么回国的说不清,清楚的是再也不让出国了。
这家的男主人夏文章在农场劳改。女主人宁静因为出身好,被革委会安排在地区防疫站上班,跟阚德山的妈妈是同事。当晚宁静带着十二岁的女儿来阚家认门,与阚妈妈聊得正热乎。只听见屋外“噔、噔、噔”的跑步声,阚德山正好从外面玩弹球回来,一脸大汗,一撩门帘,看见夏青,立即僵住了 。
许多年以后,阚德山跟马振水回忆这件事时,曾目光迷离地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夏青时的感觉吗?大脑“腾“地一片空白,四肢发麻,跟那次浇地挨电差不多!”
从十二岁开始,第一次见到邻家女孩的感觉,被深深地烙在了阚德山灵魂里。于是,在暗恋和崇拜的纯情下,阚德山和同班的夏青一起走过中学的岁月,又一起“上山下乡”。
青春少年样样红,唯有一事却懵懂。下乡那年,十七岁的阚德山对女人身体的了解,还停留在幼儿园大班的水平。那是一次女老师带他们排队去女澡堂洗澡的经历。这段难以抹去的记忆就像是梦,模糊且支离破碎。
然而有一天,事情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这一切源于一本“秘笈”。而“秘笈”当然不是祖传的。
当时西街村知青队指派马振水用业余时间管理图书室。这图书室的书籍至少有一百多本,但都是《毛泽东选集》。红书皮的占一半,是一至四卷;黄书皮的占一半,是当前最抢手的“新五卷”。但在旮旯里还有一本白皮的,一寸来厚,满是尘土。也许是出于好奇,马振水伸手把它抻出来看,原来是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马振水翻这本书纯属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但却意外地翻出了个惊人的秘密。原来书里边有一些插图,都是人体生理结构和针灸穴位图什么的。他对医书并没半点兴趣,只是百无聊赖,随便看看插图而已。但是翻到第二百零一页的时后,他眼睛瞪大,手臂哆嗦,心跳不止……
然后这本书就到了阚德山手里。他俩是从幼儿园时一起长大的发小,平时脾气相投,关系极好。俩人把它藏在褥子底下,没事儿就拿出来琢磨一番。原来这二百零一页是一张女性生殖器的结构解剖图,线条画的,各部位还有箭头标示着名称。
再后来这本书被武庄发现,又传到姜春阳手里,然后就被张广文抢了去……这本书传来传去,把大家看的一头雾水,一人一个想象,十个人十个理解。但那是一帮懵懂的大男孩了解那个神秘未知世界的唯一途径。
一次队里组织学习“新五卷”,阚德山懒得听,便又把那本书摸出来偷看,刚要打开,就被“点长”没收了。
这“知青点”的“点长”人称“大冯” 。性别女;年龄四十有二;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却百十来斤;酷似“竹竿儿”。大冯再早是地区篮球队的中锋,退役后在知青办工作,是上边派下来蹲点的。
话说这大冯经常听女知青反应,说男知青手里有一本很神秘的书,经常传来传去的,书名不清楚,只知道是白皮的。
大冯本来就起着疑心。今天猛然看见阚德山偷偷摸出一本白皮书,立马就抢过来翻看。
阚德山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一闭,心说“完喽……”
他知道那脏兮兮二百零一页是叠着角的,大冯一下就可以翻到,盯一眼就会明白。这娘们嘴特损,她要是知道了,夏青就肯定会知道,因为她俩住同屋。
阚德山是独生子,按政策是可以不下乡的。老爸又是当时的地区行署副专员,高中毕业后没多久,就给他在地区团委安排了工作。可他却哭着喊着非要下乡插队。一家人被磨的没办法,最后只好依他。
阚德山无意中成了上山下乡的“先进典型”。其实他不过是想跟夏青在一块儿而已。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夏青说句话!“点长”在阚德山的眼里不值一提,但她身后不言不语的夏青却是含糊不得……
阚地山正在忐忑不安、六神无主的时候。马振水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怕,我早把那页纸给偷着撕了!以后除了咱俩,谁也别想再看!”
从那一刻起,阚德山就知道马振水远比自己聪明。
七七年恢复高考西街村知青点的一帮同学里。夏青、武庄和姜春阳被大学录取。张广文考上了工校。剩下阚德山与马振水落榜。那年他们才十九岁。
送行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喝醉了。从小到大并肩而行的人生旅途来到十字路口,注定各奔一方的结局和未知的命运,使他们感觉各异。
夏青清楚的记得:那天最高兴的是武庄,傻唱了一个晚上,其中有一首歌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曲是《红莓花儿开》,词儿是自个改的:
“红莓花儿开在呀大众食堂边
蒸笼里的馒头哇真呀真是香
想吃一口馒头哇又怕把手烫
只好坐在蒸笼旁等待馒头凉……”
那天最伤心的是马振水,他本来是学习成绩最好的,没想却名落孙山。这个平时蔫得象秋后茄子的粗壮男人,感觉天要塌了似的,一晚上把一生的话都说了,像个絮叨的老太太。
阚德山心里窝火,当着十几个同学的面,红头涨脸地借酒撒疯:
“我要宣布三件事:第一,武庄。我不服你!第二,武庄。我跟你打赌,看将来谁混地更好!第三,我要追夏青!我知道你们这帮人里没有不暗恋夏青的,但我今天先占下了。打上初一那会儿我就喜欢她,论先来后到,你们都得排队。”
阚德山牛逼是有原因的,他老爸是行署副专员,这帮回城的同学里边,只有他就业了,而且是在地区团委上班。
酒是最好的遮羞布。可以借酒高兴,可以借酒浇愁,当然也可以借酒撒疯。那天阚德山真是喝大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从后背抱住了夏青。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全体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要知道那个年代男女同学平时是不说话的,虽说毕业后做了一年的知青,在社会上混得皮实多了,可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还是让在场的几个女同学吓白了脸。
同学里一时间跳出来救美的是武庄。
当时的场面很有戏剧性:阚德山从后边抱住夏青,武庄从后边掐住阚德山的脖子。武庄那天是气懵了,阚德山松手了他还在掐。夏青记得,当时阚德山被扼住了喉节,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呃”地一声就翻白眼了,接着吐白沫,后来连舌头都伸出来了。众人都吓懵了,蓝宝华和刘同慌乱中掰开了武庄的手。
阚德山跌坐地上,抽搐了老半天,慢慢才缓过劲儿来。
多少年以后,每当老同学聚会,这都是一个必侃的话题,阚德山总是说酒喝多了,做了什么一点都不知道。但私下曾偷着跟夏青说过:他一生都无法忘记抱她的感觉。他是第一个是搂过她、摸过她的男人,就为这,那顿掐挨得值!
那天以后,大家各奔前程。连夏青都觉得这不过是青春的荒唐,当不得真的。渐渐就忘了。但她对武庄的好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第三章风雪夜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