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在回去的路上怏怏的。她穿过人民广场准备下地铁,看见一个卡哇伊型的小姑娘开着一辆保时捷从马路上穿过,年轻的面孔泛着鲜嫩的潮气,笑容里都闪着快乐的光。那二看着远去的保时捷有点发呆,一时不知道对错。难道自己错了,裴苏苏对了?也许本来就没有对错,追求不同,价值观不同,各有各的理想人生。
裴苏苏也怏怏的。她慢慢走回租来的豪华公寓,打开灯环视着并不属于她的一切。大理石地板不是她的,水晶吊灯不是她的,真皮沙发不是她的,2X2的水床不是她的,52寸LED液晶电视不是她的,桃木餐桌餐椅不是她的……她所拥有的也就是几只皮箱能带走的零七碎八。
裴苏苏越想越来气,一样的女人,凭什么人家就能有那个命?我也不就是想嫁个有钱人,为什么就那么不顺畅呢?她打开荷包蛋坂口真仓带来的红酒,像对它有仇一样,一大口一大口地干掉它,直到两眼充满血丝直勾勾地发愣。她突然就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歇斯底里……然后,她又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千回百转……她被红酒烧得晕头晕脑,哭泣中摸起手机哆嗦着拨了几个号码,手机刚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话。
“若明,我错啦,我坦白,我交待。那皮鞭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呜呜地哭)若明,我又错啦,那皮鞭是我的,是我的……你就当没看见行不行啊?你难道就这么容易说走就走嘛?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嘛?你都忘啦?啊?你忘啦?……我没忘,我没忘。……(呜呜地哭)你不说话,我知道你在听。若明,我就想嫁个有钱人,这没有错吧?啊?没错吧?……遇见你,我不是要改了嘛,小富即安我也心甘情愿……可你,怎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呢?啊?……”
对方的电话突然断了。裴苏苏负气地把手机扔到墙上,手机从墙上又溅落在花瓶上,花瓶和手机一起掉在地上。花瓶碎了。玻璃碎片和鲜花以及养花水全都撒泼放赖一般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狼狈不堪。
裴苏苏血红的眼睛都睁不动了,像在眼皮上挂了两只称砣,她浑身无力,头歪在沙发里,喃喃道:男人,都跟婊子一样无情无义……然后,她沉沉睡去。
坂口真仓手里捏着手机,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闪过狼一样森冷的光芒。
裴苏苏的电话打错了。
那二,那二——。我在这边呢。袁嘉坐在车里在马路对面朝那二大喊,车水马龙都没她的叫喊声出类拔萃。
那二看见袁嘉,朝她挥了挥手,等着红绿灯慢慢地走过去。她不好意思大声喊,很怕被人关注,可是跟袁嘉在一起,总避免不了这时候。那二也从来不去说袁嘉,她知道袁嘉就那性格,如果改了,也没那么可爱了。袁嘉比那二强势,那二倒从不觉得被压抑,她喜欢那种处处有人替她争先的感觉。跟袁嘉没有利益纠葛,这种友谊长长久久。眨眼交往都十年了,容易嘛。
那二一屁股坐进车里。“你是不是不会调头?”
袁嘉哈哈一笑:“哎呀,你可太了解我了。弄个车本,来来回回考了9趟。他奶奶的,要是这次不上上下下都打点了,还是考不过。”
那二:“你真是个宝啊,说真的,你开车我还真不敢坐。想当年,你骑一摩托开20迈带着我,都能摔个鼻青脸肿,都不知道你怎么敢开车的。”
袁嘉又笑:“我怎么不敢开啊?哦哟,我又想起来那次咱们俩摔在马路牙子上的事情了,两个人的腿上好几块蓝药水,整个夏天疤痕都没下去。哦哟,笑死我了。”
看到袁嘉笑得没心没肺,那二跟着开心起来,她等着袁嘉笑够了。
那二:“今天没带儿子出来?”
袁嘉:“没有,刚接好了,送家里去了。今天带你去吃饭。”
那二:“去哪儿?”
袁嘉:“淮海路上伊藤家。”
那二:“好奢侈诶,我也只有揩老大油的时候才去。”
袁嘉笑得眼睛眯缝起来:“今天有人买单。”
那二:“谁呀?”
袁嘉:“我网友。前阵子车友会群里认识的。”
那二惊诧:“袁嘉,连你都交网友了,你说这世界可怎么办啊?”
袁嘉不屑:“切,我干嘛就不能交网友?杨光那些女的不都是网络找来的嘛?女的不贱男的怎么有机会?不过,到了我这儿,男的想占我便宜,哼哼,他就做梦去吧!”
那二:“那你见网友干嘛带着我啊?还叫我坐你的车,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
袁嘉:“你个没良心的,我是替你约的。那小子条件不错,群里有人见过,挺老实本分的,适合做老公。”
那二又惊诧:“给我啊?你干嘛不早说,我好捯饬捯饬。”
袁嘉:“你好像哪天又不捯饬了。时间还早呢,我约了七点。咱们慢慢挪吧。”
袁嘉开始发动车子,那车被她开得像得了老年痴呆症,那二跟着一阵一阵揪心。快到下班的点了,车流开始密集。
这时,一个男人开着车赶了上来,伸出头来用沪语骂:有毛病哇?不会开车回去学啊!再后面一句是脏话。袁嘉愤怒了,想回嘴,可是后面有车鸣笛,她一时照顾不过来,自己边开车边骂那个人戆B样子。可是,那车开前面去了,估计是没听见。袁嘉脸都气得发白,在一辆自己都驾驭不好的车里,却是手忙脚乱。
那二叫她别急,安心开车。前面正好有个红灯,那车停下了,袁嘉的车跟他两个车道,前面还有辆车停着。那二打开袁嘉车上的工具盒,拿出一把扳手掂在手里下了车,不顾袁嘉的呼喊朝那车走了过去。她啪啪一拍那男人的车门,恶狠狠盯着他。那人正要疑问,却见那二朝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很快又把食指变成中指。几秒之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回车里。如果没猜错,那男人一定会骂“册那”。
那人如预期中的一样,没有从车里出来,绿灯一亮就飞快地跑了。袁嘉开心了,笑得把车开得更加哆嗦。那二系好安全带,叮嘱她注意安全,颇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人在车内涂抹了一阵子才慢慢走出来。袁嘉一路上只跟那二形容那男的多好多好,她连那男的有多少存款都问出来了。那男的网名叫大河之舞,袁嘉叫他大河。大河他父亲烟台人,母亲宁波人。他在上海出生,今年36岁。同济大学硕本连读建筑设计专业。现下年收入18万左右。自己挣钱买了三室两厅的房子,贷款后年就还完了。刚添了辆荣威。现有存款不足10万。谈过三次恋爱,有两次是被甩。绝对是个经济适用男。
那二感觉袁嘉真神,脸皮真厚,啥都好意思问。自己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就是没学会。她反问一句,这么优秀,那他怎么没找到另一半啊?
袁嘉看着她,很奇怪似的。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那二便闭嘴了。
叫大河之舞的经济适用男已经等在那里了,坐在榻榻米上,有点日本人的模样,令那二一下子想到坂口真仓。但是大河之舞头发齐全。从那二进来的那刻起,大河之舞就在偷偷打量她,那目光仿佛是欣赏,又仿佛是挑剔,那二浑身不自在。一不自在,话又少了,对着料理使劲,斯斯文文,却又狠又准,一小口,一小口,一小口……
袁嘉似乎是那二的代言人,大河偶尔问个问题,袁嘉看着那二不说话,她就接了过去。那二不管准确不准确都笑笑,很随和的姿态。
大河怕惊动了那二的沉默,但又想听她多说两句,每次都把话引到那二这边来。袁嘉忍不住了,用穿了丝袜的脚踹了她一下。
“喂,说点话啊,别埋头苦吃了行不行?”
那二不好意思了,抬起头来,嗯了一声。然后认真地看了大河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
大河认真地回答:“我名字就叫大河,姓曹,曹大河,网名大河之舞就是从我名字延伸出来的。”
那二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说啥。但她知道曹大河回答问题的长度也是今晚谈话中比较长的一段。
她仔细观察了曹大河的手,修长秀气,白净细腻,跟他的名字很不相称。他长得不胖不瘦,说不上好看,也不招人讨厌。戴无框眼镜,单眼皮,眼神很笃定,没有攻击性。说话不风趣,中规中矩。似乎也是言语不多之人,问题不太多,回答简要明了。那二想,这是一个比她闷骚的男人,或者说是个白开水男人,食之无味,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