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和老赵经常来往，闲暇之余喝点小酒，两人坐在一起多半是发牢骚，叹命运不公，骂自己无能，有一次喝多了陕北汉子竟然抱头痛哭，说自己真不是个男人，让老婆孩子跟着受苦受累，他流着鼻涕嘴里含糊不清：“你娃……你娃……”你娃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我在一边听的心酸不已眼角通红，拍拍老赵的肩膀安慰：“兄弟，都不容易啊。”后来我平步青云，老赵却极少来找我，我十分明白他的心情，绝对不是对我羡慕忌妒，而是这个内心柔软的汉子有着强大的自尊，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低声下气求人。去年我帮他联系了一份房地产公司会计的工作，老赵死活不肯去干，他说要靠自己吃饭更不想欠我人情，气的陶丽丽咬牙切齿，直骂他王八蛋不是人。

周三下午，我让小武准备了一些年货，开着车子去了文安的城南老区，赵仕明两口子一直蜗居在此一处五十平米的房子，到了地点小武问我要不要一起上去？我说算了，你在车里等我。我提着东西上到二楼敲门，一个小女孩子露出头脑：“高叔叔，你来了？”这是老赵的女儿，大概正在上小学三年纪，我问你爸爸呢？小女孩立马闪着眼花，“我爸爸病了。”我一阵酸楚走进屋里，光线昏暗的客厅乱七八糟，茶几上摆着中午吃剩的饭菜，墙角还堆着土豆白菜，老赵在屋里声音低哑：“丫丫，谁来了？”小女孩开心地说：“高叔叔。”

我走进卧室，老赵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眼神苍白，看的我心疼不已，当年高大的汉子变的像个小老头儿。他支着身子非要起来，我上前制止：“你他妈的好好躺着！”

老赵勉强笑笑，说：“你娃……你娃怎么来了？”

我说：“我们还是老同学不？你成这样，就不会给我打个电话？”

老赵望着发黄的天花板气若游丝：“我知道你娃忙，小感冒而已，还死不了。”

我气的真想扇他两巴掌，说：“你狗日的就是嘴硬，是不是哪天死烂在床上也不告诉我？”

老赵叹气，说死了到好，只是对不起老婆孩子。说着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滴落在油腻的枕巾上，我阵阵难过，看到床头摆着一堆感冒退烧药，“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老赵一阵咳嗽，说你娃大惊小怪，一个小感冒不怕的。我气愤不已声音高亢：“老赵，你要还念老同学的情份，就跟我去医院。”老赵眼睛一闭，转过脸去偷偷抹泪，我打小武手机让他上来，两人把他扶上车，直奔第二医院。

到了医院做过检查，处在更年期的女医生毫不顾及扯着嗓子：“这么大人了，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爱护，以为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啊。”老赵脸上羞涩的强颜欢笑，我说：“别说了别说了，快点去配你的药。”小武跟着她去交费，我扶着老赵躺在床上，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干瘪的嘴辱微微翕动欲言又止，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拍拍他的手背，“啥也别说了，好好养病吧。”

刚打上点滴，陶丽丽带着孩子仓促而至，见了我就泪涌不止，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高远，谢谢你……我们……你……大恩人啊。”老赵在床上破口大骂：“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我说老赵你少说两句留着力气养病吧，嫂子也不容易，以后别总是对嫂子发火，你那臭脾气我还不了解？除了陶丽丽天下没第二个容忍得了你。老赵把头转过去，陶丽丽抹掉眼泪，问弟妹还好吧。

这一问让我哑口无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表光鲜的背后总是隐藏着苦不堪言的痛楚，我谈谈地说了一句还好，便起身告辞。陶丽丽说我送送你，在走廊拐角，我把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说这点钱是我的心意。陶丽丽千恩万谢说一定及时归还，我说再这么客气我可就不认你这个嫂子了，“对了，你工作还好吧？”

陶丽丽眼圈又红了，说：“上个月刚被裁员，哎……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向兄弟开口。”

我幽然长叹：“钱先用着吧，不够再给我电话，工作我帮你留意留意。”

小姑娘拉着陶丽丽的手指，天真可爱的说：“叔叔再见。”

我转身下楼，心底悲凉四起，生活的剧本总是有无数可能，有人纸醉金迷有人沦落街头，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微屈膝，无论你如何叹惋命运不公，却无能为力改变宿命，我们的角色早已注定，你自己的善良与怜悯，在上帝眼里也许一文不名。

一大早赶到局里开会，研究C3标段地皮事宜，科长以上干部全部列席，这是张局长经常所说的民主讨论，其实同事心理都明白只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张局长坐在正中，左边副局长冯志军和刘玉成，我在右边主持会议，环顾一圈清清噪子：“同志们都到齐了，我们会议开始吧，下面先请郭小平科长对C3标段地皮做个介绍。”

郭小平是我一手提拨起来的，为人圆滑世故极其老成，当然这厮也知恩图报给了我不少“好处”，林素谣名下阳光小区那套两百平的房子就是老郭所赠，当时我毫不知情，后来对林素谣大发雷霆，她哭哭啼啼说人家非要送，我能怎么办？气的我直想骂娘，我说什么是人家非要送，人家送你个鸡巴你是不是也要？林素谣一跺脚跟把钥匙和房产证摔到我身上，我冷静之后找到顾大炮，八十万低价转手给他，这小子高兴的请我喝了三顿茅台。八十万十分烫手，我又去光明天桥下在假证贩子手里花三百块买了一套身份证，以魏志强的名义在证券交易所开了一个股票帐户，不想行情一路高涨，到现在恐是已有一百多万。

郭科长起身发言回音朗朗，这些资料都是些老生常谈听的我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暗自思度，张局长惯用伎俩就是利用人民群众打倒敌人，由此看来这C3地块有了危险，这块地皮位于城东新区，属于向阳地产旗下的工业用地，林胖子买下后租给了外来企业，最近几年文安发展迅速，城东新区越建越漂亮俨然一座新城，原本政府规划的工业区谁也没想到成了百姓炙手可热争相追棒的宝地，今年租赁合同到期，林胖子眼看着一块肥肉不想白白浪费，依仗自己财大气粗关系雄厚，心怀不轨使一歹计：先把这块地一千万卖给政府，然后通过竞标再买回来，当然他可不是白让政府赚钱，转手之间这块地的使用性质便变了模样，从工业用地转为商业住宅用地，林胖子再去开发建楼盘，眼下房地产的火热势头，白痴都能算出其间利益。林胖子的算盘打的挺好，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他舅舅林副省长退休下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立即充满千百变劫，恐怕这胖子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地卖给别人，至少能卖两千万，锅里煮熟的鸭子转眼长上翅膀飞了，愁的死胖子头发都白了一半。

郭科长话音一落，张局长接过话头，说城东新区发展如火如荼，这块地呢，我看不益闲置太久，昨天在市里开会，王永生书记提出个意见，说我们一直在谈招商引资，却一直没有对外来企业有过实际性的大力支持，因此我的看法是这块地能不能拿出来支持一下外来企业？我果然猜测没错，老头子又是这招，甚至还打出了市委书记的恍子，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书记为了自己的人向他打过招呼，张局也迫不得已。张局长稍稍停顿环顾四周，说大家也发表发表意见？

我在局里排行老二，与一把手的关系也一向融洽，凡是张局提出的意见我从不反对，这也许正是我位子能坐安稳的原因，前几天刘市长又向我坦言过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之心，我更加小心翼翼。我给张局一个眼神交流，挺直胸膛说道：“那我就先说两句吧，首先我对市委王书记的意见深表赞同，这几年我们一直说要大力支持外来企业，可真正办过一件实事没有？我想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数；其次我同意张局长的建议把这块地给外来企业开发，这是我们贯彻市委市政府发展方针的有力体现，也是我们国土局对政府工作的大力支持！”

张局长看着我微微颔首，表情满含赞赏之色，接下去两位副局长和几位科长又发了言，无非都是赞同市委市政府和张局长的英明决定。散会后我夹着笔记本在洗手间碰到冯志军，这厮干笑两声，似是无意的提起：“听说林省长退休了？”我心想这事谁不知道，他妈的在我面前装傻子呢。我点点头道：“是啊，多好的一位领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