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脑袋依旧是一片空白，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家荣的父母都去深圳了，那我的冬冬怎么办，才两岁多的他，根本不可能送去幼儿园，而我的父母远在山东。家荣的大姐家欢夫妻虽然住得近，但他们也要上班，家中有一个老年痴呆的老母亲，只会添乱不会帮忙。我越想越心乱如麻，心中那愤怒的火苗也在呼呼燃烧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噔噔跑上五楼，径直闯进赖家荣的办公室。此刻已上课，他办公室只有几个人在聊天。有人见我进来，就打趣：“嫂子又探班了！”

我不理他，大喝一声：“赖家荣，你给我出来！”

一时肃静，大伙赶紧低头各做各的事。赖家荣不满的瞪我一眼，慢吞吞的走出来。我雄赳赳的走到走廊转角处，回头怒冲冲的瞪着他。

“老婆，想我都不用这么夸张吧，大家楼上楼下上班，晚上更是搂在一块。”他忽然嬉皮笑脸的。他脸皮特厚，每次我发火，他都这样无所谓。

我更是气恼：“你爸妈去深圳？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这……这是他们老人家的决定。我二姐家盼目前这样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不去照顾她生孩子，还能盼谁去照顾？”他理直气壮的回敬我。

“哼哼，天大的理由！那我们的冬冬呢？他们的亲孙子呢？怎么安排？”

“妈说了，他们先带冬冬上去，反正我们很快放寒假了。一放假，我们也可以上去。”

“你妈，你妈，你妈的话就是圣旨。我姓黄不姓赖，所以赖家的事就不用我知道，更不用和我商量？”我的心在绞痛，满眼含泪，噔噔噔的跑下楼。

他没有呼唤我，更没有追上来。

我骑上我的白色女装铃木摩托车，飞出校门。

南国的冬天，一向暖和，但这几天冷空气南下，温度只有10度左右。冷风刮着脸，从头冷入心。灰蒙蒙的天，看不到一丝阳光。我骑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落叶随风旋转、飘舞，最终乖乖跌到马路上，任由脚踩，任由车轮辗过，然后面目全非。我的六年婚姻亦如此，刚开始时我是公主我是皇太后，他在我耳边甜言蜜语，他在我面前俯首称臣。但渐渐的就变了味，我沦落为奴隶，还债人。我要用我的劳力去还债，我要用我的泪水去还债。

他追我时，笑着对我说要给我一辈子浪漫；结婚那天，他对我说要给我一辈子幸福。但所谓的一辈子浪漫就是情人节那天送一朵玫瑰；所谓的一辈子幸福就是不懈努力在我身上播种，他最终如愿以偿，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待我醒悟过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我这只优质股就这样被他及他的家人慢慢吸取精华，变成一只随手可抛弃的垃圾股。

4

我就样麻木的开着车，也不留心身边川流不息的车流。假如我当时能专心一点开车，就不会出现让我一辈子都后悔及难堪的事。

正在我的灵魂出窍时，突然从右边的岔路上窜出一辆黑色的丰田。我呆住毫无反应，任由它碰撞上来。瞬间，那辆车猛然刹住，可我吓得手软把握不住车头，重重的摔下去。

车门打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扶起我的摩托车，并伸出手拉我站起来。我站稳刚想破口大骂，谁知那人先开口：“黄鹂鸟？你真的是黄鹂鸟？”

我一怔，久违的声音，久违的称呼。呆呆抬头看他，国字脸形依旧棱角分明，双眸依旧深邃如寒星，鼻子依旧笔挺刚俊，双唇依旧丰厚润湿。这正是漫长六年从没重逢过的许林，他一点没变，只是昔日迷人的笑容变成满脸惊愕，彷佛我已变成一个丑陋无比的老巫婆。这让我想到鲁迅的《故乡》，昔日“西施豆腐”杨二嫂变成了“圆规”，“我”愕然看着她，完全想不起她是谁。

我一时羞愧难当，我知道自己变丑，但从没想会丑到这模样，现在这尊荣会吓倒一向淡定从容的他。于是不客气的回敬：“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人，不是什么黄鹂鸟！”

他惊醒过来，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注意到我的手掌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就说：“你流血了，等等我就回来。”他边说边飞快走向一间药店。我坐上我的摩托车，老天保佑，摩托车没问题。我立即加大油门飞走，风中隐约听到他焦急的呼唤：“黄鹂鸟，别走……”

此刻，我不走难道留下来等着他羞辱我吗？我笨，但不至于笨到没脑。那年，他曾夸海口，我离开他必定是最傻得事。我当时大声回敬：“不，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事实证明，我离开他贱到今天这地步，哪有幸福可言？虽然跟着他，也是未知数。唉，认命吧，冬冬的妈妈。女怕嫁错郎，古话哪会有错？错就错在自己当是鼠目寸光，爱错人，嫁错郎。能怨谁？

我回到家，家人已静坐在餐桌前吃晚饭。婆婆凌厉瞪我一眼，见我两手空空就继续低头吃饭。我估计她是看看我有没有买东西，反正她一直认为我奢侈浪费，不会持家。赖家荣的工资如数给她，她还常常哀叹没钱买菜。但我一直不买她的账，我随时带着我的工资卡。钱进了她的口袋，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爸妈养我这么大，我都没给什么钱孝敬他们，凭什么我要给钱家婆。何况，我那有限的工资要买冬冬的奶粉，要买冬冬的衣服……

冬冬屁颠屁股的跑来，奶声奶气：“妈妈——抱抱——”

我的受伤心一下子振奋起来，蹲下来抱他，可他却见到我手掌上的血，惊恐退后：“妈妈——血——”

我无奈笑笑，走到书架前拿出消毒药水，用棉签蘸着，慢慢涂在伤口处。一丝丝的痛袭上来，我不禁皱皱眉头。赖家荣此刻来到我身边，拿出一块止血贴，替我贴上，小声说又摔跤了。

我不理他，走过去拿碗盛饭默默吃起来。

公公忽然放下碗筷，干咳了两声：“小梨，家盼就要生孩子了，匆匆忙忙请不到合适的人照料，要我和你妈上去。”

我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继续大口吃饭。

“冬冬还小，没人带可不行，我们先带他去深圳，你们一放假了也去，过年我们一家就在深圳过算了。”

“爸，我记得当年你说春节一定要在家里过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在家庆新年，拜祭祖宗，才吉利。”我抬头看着他。他一阵脸红，低头不看我。

“哎哟，这都是封建思想，现在新社会哪还论这些？”婆婆抢着还嘴。

“哦，现在才是新社会啊，两年前冬冬出世时，就不能算新社会了？”我反驳着。

“你？”两个老人不约而同的瞪着我。家荣也连忙向我使眼色。我匆匆扒完饭，走进房里，顺手砰的关上门。门外传来冬冬的哭声，家荣打开门走进来，也顺手轻轻关上门。

“你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我爸妈一大把年纪了，你就不能尊重一下他们？哪像一个人民教师的素质？”

我气得泪水滚滚而下：“你爸妈就是人，我爸妈难道不是人？当年在我妈家生冬冬，我爸妈都想我过年后再回来，可你爸妈怎么说的，说过年一定要在自己家里过，只有乞丐、流浪的那些无家可归的才不回家过年。才两年时间，他们就统统忘了。”

“你？”赖家荣瞪着我：“现在的情况紧急哪，我姐就生孩子了，她这样偷偷摸摸的，哪敢请人护理？”

“哼哼，明知做小三贱，她偏偏要做，这能怪谁？没理由要娘家的人一起陪着她贱！”

这话激火了赖家荣，奋力一掌啪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我吃惊的瞪着他，没想到他现在为了他那卑贱的姐姐，居然动手打我？我气愤的破门而出，这个家，我一刻也不想停留。

5

我独走在冷风中，街灯如长龙延伸向远方，射出冰冷的寒光，车辆匆匆、行人匆匆，只有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心既痛又彷徨！想当初，爸爸妈妈苦口婆心，劝我不要嫁那么远，假如受委屈没人可帮忙。我当时太幼稚，笑着说家荣那么爱我，怎会让我受委屈。结婚后经历了无数的喜怒哀乐，才明白婚姻绝不是两个人的事。我由一个心无城府的少女变成今日的怨妇，全凭他们赖家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