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那总是走路没有声响，从天而降的爷爷，忽然出现在我身边。他一把抓过我的头，将我推倒在地，脑袋屁股不分地施予我拳打脚踢的年礼。我疼得想死。他边打边骂，你这个孽障，大过年的连句好屁都放不出来。

可是，我的爷爷，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对我手下留情，留个活口吗？

他没听见，继续殴打我。幸亏他不是古龙小说里的英雄，否则很可能将我一招毙命。

那是有生以来我承受的最严重的一次毒打。遍体鳞伤。在举国欢庆歌舞升平的时刻，我泪流满面，哽咽抽泣，还不敢出声。他一直命令我哭时不许出声。可我又不是真的哑巴，我又不是神经坏死，哭出声音是挨揍之后第一本能反应。不如直接掐我的脖子，让我忽然断气，肯定没有声音。

我恨他。恨得要死。有生以来第一次。

我不能再对我可怜的身体袖手旁观了。我要发挥我的特长。我的特长不是逃跑。我也没处可逃。天下之大，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离家出走，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拐卖到深山老林，就是误入歧路像美度一样承欢于男人。这两种，我都不喜欢。

我跪在母亲刚刚跪过的地方，对着供品在神前祈祷。

我说，让这个老头子，快点去死。我受不了了。

我相信，神会听得见。

在年夜，我发出阴冷干燥的笑，随着烟花升腾，绽放。美得无边无际。

我刚站起身，院子里就出现一个美丽逼人的女子，却满身的风尘气，各种男人，老的少的，丑的美的，穷的富的，胖的瘦的，他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颓靡妖娆。

我想，除了美度，没人有如此丰富的味道。

黑桃，我来看你啊。

真的是美度，只能是美度。

她像天仙从天而降。她是不是看见了我刚刚被爷爷殴打，挺直的腰还在疼。她是不是听见我刚才的诅咒，觉得我是恶毒的小妇人。

黑桃，怎么不让我进屋啊？

美度，你回来干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们早已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我们的人生铁轨朝着两个不相干的方向无限延长，越来越远。我怕我的家人他们会将你当作扫帚星当作倒霉鬼驱散出去。真倒霉，大年初一我家肯定又要大扫除一次，驱除美度留下的痕迹。而这艰巨任务，非我莫属。说实话，美度，我也不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做的是贱人做的生意。我也觉得你送给我的那只钢笔喷射出来的是男人的精液，恶臭，发霉，恶心。

果然，美度没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好脸色。她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只留下一管钢笔，这辈子，我都不会用。我随手将它扔在垃圾堆里，与鱼骨头和各种菜叶混合在一起。

新年新气象。我的世界却一成不变。

樱桃来找我，乖巧顺从活泼可爱的她得到了全家人的热情招待。好像她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拉着樱桃的手们都不想放开。

电话忽然响起来，母亲接起来后说找我的。

竟是落落。他欢快地说，黑桃，新年快乐！

你也快乐！

樱桃跟我的家人寒暄之后才压低声音跟我说，黑桃，我太幸福了。落落竟然给我打电话拜年。

哦。

我假装得不以为然。刚才蹿腾起的兴奋像鸟兽般烟消云散。原来，落落不只是打给我。

那么樱桃，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黑桃，虽然他没有给我回信，但我想他也爱我的。他一定是觉得我的情书写得太好，他写不出来那么好的情书，所以才没写给我。

可能是吧！关于真相，鬼才知道。

开学后，落落和樱桃早恋了，很正式的。第一次约会，带上了我。落落不悲不欢，看不出究竟。樱桃害羞得像个红苹果，她拉着我的手，手心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我忽然觉得渴。

樱桃的父亲托关系将她送到临城的一所中专院校，学临床护士。

护士都是美女，樱桃是地道的美女，又是护士。

我以很好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落落花了一笔钱后也如愿以偿，我坐在教室的前排，他在后排。我们继续暗度陈仓，眉目传情，狼狈为奸。

我觉得对不起樱桃。

关于爱情和友情，我总是两者皆不可抛。我是贪婪鬼，永无止境。

樱桃每隔半个月会回来看落落，虽然她每次都说是来看我。

我们三个人去看录像，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三个人吃火锅，辣得涕泪交加。我们三个人压马路，各怀鬼胎。

樱桃每次来都买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和落落一人一半。其实她不知道，这么做纯属多余。即使她不那么分，我和落落都不会独吞，我们会彼此爱护，相互帮扶。

樱桃是个天真的简单的漂亮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好朋友，她也是我的情敌。

我们穿过同一件衣服，睡过同一张床，爱同一个男孩子。

我和她，注定青藤缠树，谁也离不开谁。

纠葛一旦产生，很难清理。

12、危险关系

我倔强得像一只小豹子，离开家的约束，异常的活蹦乱跳。

我总是发疯一般地笑，别人问黑桃你在笑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笑。

我的语言功能瞬间恢复，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整天像个话痨。喋喋不休，语焉不详。我那么想倾诉，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忠实听众。

我高傲得像真正的公主，因为之前再怎么高傲都不算，哪有总是挨揍的公主。现在我才够资格，才名副其实。

那些围绕在我周围的宝贝们，他们将我捧在手心里。揣在口袋里。放到床单上，日日顶礼膜拜。

我是忽然就厌倦了。班主任老师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顽皮，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算是顽皮？我懒得纠正他的用词不当，尽管他是我的语文老师，但我还是觉得那句话有严重的问题。

第一次考试成绩排名，我遥遥领先。班主任说你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但是，我亲爱的老师，请不要这样吧！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不熟悉我，其实我不喜欢如此被厚待。我是受过严酷虐待的小猫，挨打挨骂我已习以为常。你将我高高捧起，我眩晕之后找不到方向。我会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支离破碎。我是一只玻璃球，易碎，丧失弹跳的本能。我是一根弹簧，只能紧紧绷住，你忽然撤掉力气，我会弹得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他说黑桃你的口才那么好，你的文采那么好，你一定要不负众望，你完全可以去考播音主持。

我说你错了，我亲爱的老师。主持人要有一副好皮囊，像木匠要有一把好斧头。可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貌不出众，我基本上是三等残废。我站在摄像机前，摄影师会四处找不到我。播音员要有一副好嗓子，但你听听我，我因为经常挨揍，所以经常哭得无声无息，但还是练就了公鸭嗓子。我要是去播音，听众会把电视的喇叭砸掉。我一无是处，尽管看起来金玉其外。

班主任说黑桃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要知道你很完美，我没有觉得你丑，没有觉得你是公鸭嗓子，我觉得一切都很好。重要的是，你有才华。这个，别人做不到。

尽管我很心虚，但我还是谢谢你，给我如此厚重的鼓励，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沾沾自喜。

班主任挥挥手，黑桃，努力吧！你会成功的。

好吧，我试试看。

所有的老师都说我有才无德，难成大业。因为我总是阴着脸，冷漠，孤傲。

只有我的班主任老师，觉得我基本上十全十美，无可挑剔。

这种莫名其妙找不到原委的信任和鼓励，像一只兴奋剂注射到我体内。我夜以继日地埋头苦干，始终保持着成绩的遥遥领先。所有人对我微笑，我感觉像生活在天堂，处处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