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刻注意着樱桃的每一个动作,我要知道她什么时候将那封情书送出去,我要知道收到情书的落落是什么表情,惊喜还是厌恶,或者冷漠无语。这对我至关重要。
我精神恍惚,无法集中精力听老师的话。历史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木然坐着一字不语。他将我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同学都发出哄笑。
我被那个历史老师赶了出去,在教室门口面壁。来来往往的闲人们,对我指指点点。我破了记录,第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女同学。
我沮丧得像丢了翅膀的鸡,耷拉着脑袋,泪水一滴滴砸到阳光照耀下的土地上。闪闪发光。将我的委屈和难过扩散的无限膨胀。我担心的,是落落对我的看法。他会心疼?还是觉得我真不争气,然后不再跟我去水房去厕所。
我像等着被凌迟的死囚,艰难地熬时间。
我一次次承受着各种老师的各种惩罚。从小到大,我的落落,我真难过。为什么我忽然变的这么差劲,你不要对我失望,我以后坚决改正。
其实,跟爷爷的暴打相比,这真不值一提。我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至少爷爷没有当着我喜欢的男孩子的面对我拳打脚踢。我的爷爷,他那么仁慈!我第一次深刻正视到这个重大的问题。我不该恨他,我想晚上回家我应该仔细地揣着一颗感恩的心为爷爷洗干净那条毛巾。心服口服地,欢天喜地的,神情愉悦地。去洗。
所有人都离开了,樱桃在教室里等我。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审讯。你上课时在想什么?他声色俱厉地质问。
一道数学题。我只能这样说,我怎么可能说我在想落落?那样我会被当作早恋的典型,钉在操场中央的旗杆上,随风起舞。
历史课你想数学题?脑子有问题啊你。他开始咆哮。
即使是真的,这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吗?我真想不明白。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楚楚的人啊,你们究竟在奉行什么逻辑和原理?
很久之后,我听说了一个八卦新闻。那时候的我们对老师们的私生活充满好奇,甚至打探他家的狗是公是母,他的孩子出生时有没有一边笑一边哭,他家的屋顶上是否也有老鼠在跳舞。听说,那个历史老师,性功能有问题,每天被老婆骂来骂去,却不敢回击。
真悲哀。尽管我不明白究竟这意味着什么,但从讲话人的语气和神情来看,这很值得同情。
好吧,历史老师,我原谅你。
我好好听课,不惹你生气,让你攒起足够的力量,回家跟老婆卖力地表演去。让她不再骂你,也不正大光明地给你编织绿帽子。让她对你俯首称臣,对你惟命是从,对你们的生活沾沾自喜。
樱桃红着脸说,黑桃,那封情书我没敢送出去。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送出去,我甚至不敢接近他。
我帮你。樱桃,别怕。
天啊,我究竟在说什么,我要做什么。难道我要亲手将我替别人写的情书交到我深爱的落落手里?可话一出口,很难回头。樱桃紧紧抱了我一下,黑桃,我真爱你。
我也爱你。
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也爱着同一个男孩。这是注定的劫难,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躲不过。
我在午休时,悄无声息地鼓起勇气,走到落落的桌前。我看见本来伏桌睡觉的他,忽然抬起头,睁开眼,在仔细洞察我的来意。
落落,如果你也爱我,那么接下来你该多么难过!我要把你交给别的女孩子了。她十分优秀,但我十分不舍。
我觉得我很坏,我表面上是在帮樱桃,但我其实想探知我和落落的关系。我要正大光明地,看着落落的反应。如果你稍微露出一点伤心的情绪,我就奋不顾身地扑向你。
我将情书放到落落的桌子上,在他神采奕奕充满期待的眼神里。
谁都无法预料,那个魔法盒子里究竟装的是巧克力还是臭狗屎。万分惊喜之后,很可能是一落千丈的绝望。
落落,我多么坏。我不配爱你。我的心思太复杂,太缜密,我没樱桃那么妖娆那么美好那么纯洁剔透。她是钻石,我是茅草。风不吹时也自顾自地摇,漫无目的,无边无际。寂寥成群。悲哀永驻。
落落迅速将情书塞进书包。我迅速转身离开。最后一节课落落不在,他肯定是急着回家看我写的情书。真遗憾,那并不是以爱你的名义,落款也不是黑桃。是樱桃。只差了一个字,可我不知道你的反应会有多大的差距!
我后悔了,我想死。如果落落在,我一定会将情书要回来。我多希望,回家的落落遇到强盗,不打他不骂他,只抢走他包里的情书。他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还是拼命逃跑以求自保?我们的爱情究竟能重多少?
我不知道。
10、七天七世纪
天气预报说最近一周将有剧烈暴雨。
会冲走很多房屋,会带走很多牲畜,会重新粉刷我们可赖以生存的地球,会削薄地平线的厚度。会让悲伤的人更悲伤,喜悦的人忽然难过,沉沦的人忽然升起,伟大的人瞬间渺小。
我爱死了这未知的毫无根据毫无来由的暴雨。
你最好,带走我全部的惆怅,否则,干脆点,带走我。去另一个星球,安营扎寨,相亲相爱,生死与共。
那里没有暴力,没有贫穷,没有差距,没有色彩。一切都是千篇一律。不需要浪费智商去辨别是非。我们有限的智商,就可以阔刀阔斧地重新打造,打造一个完美世界。
学校放假了。学生怕死,老师也怕死,更怕承担学生的死。也许,他们更想趁着这段时间黑白不分地跟老婆做爱。轰轰烈烈,翻来覆去,用精子射穿黎明前的黑暗,将曙光塞到下体里,繁衍生息,枝繁叶茂。
整整七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难关。
第一天。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像美度家里那口大锅盖。沉重,肮脏。
我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睁开眼睛。反正即使睁开了也见不到阳光,没有阳光。处处伸手不见五指。寂寞深邃。
母亲叫我吃饭,我说不吃了。不饿。
她说,那你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洗一洗。很多都是你的。
不是有洗衣机吗?干嘛让我洗?我没睁眼睛,但可以明确表达清楚我的不情愿,我在反抗。
母亲又开始暴跳如雷。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温顺的奴仆,唯独在我面前称王称霸。我真没办法。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是善良的母马,既被人欺又被人骑。
妈的。我真想一死了之。干脆利落。
落落。想起死,我有点舍不得你。
你看,我就怀疑,母亲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叫我起来吃东西。她想让我将那些堆积成山的衣服洗个干净。不是她有病,就是她觉得我有病。她宁可心疼洗衣机,将它的原始功能束之高阁,却要前来为难我。我是她的亲骨肉。我开始怀疑,我并不是她的亲骨肉。难道她真的只为了节省那几毛钱的水电费,而让我累得汗流浃背?那好,晚饭我会多吃几个馒头,浪费掉水电节省下来的钱财。即使被撑死,我也在所不惜。
我坐在地板上洗衣服,外面雷声轰隆隆的,其他人都在睡觉,只有我勤奋地像只小蜜蜂。
很多东西必须让它发挥出原始功能,并且要时常温习,否则就会忘记。东西和人一样死不要脸。就像男人必须时常做爱,否则拿着教科书播着助兴的禁片也会提不起兴趣,或者干脆忘掉先后顺序。他的体力和技巧都会被磨练得高人一等。我家那台破洗衣机,就从那天起,忽然停住转动。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快笑到抽过去。活该。让你不利用,它永久罢工了。这个贱东西。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