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代孕协议
网站为我介绍的客户是一对来自上海的夫妇,我们在网站简易的办公楼里见面。站长介绍,来的是张先生夫妇。张先生三十出头,一米八的个头,温文儒雅。张太太看上去比丈夫年轻,皮肤白皙,略施粉黛,浑身上下虽然没有一点珠光宝气,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令人仰止的高贵。手提一只咖啡色的拎包,上身穿白色的背心和披肩,下配黑色短裙,保养得很好的身材玲珑尽现。她既有年轻少丨妇丨特有的风韵,又有少女的亭亭玉立。要不是站长事先告诉过我她已经三十几岁了,我还真以为她只有二十出头呢,难怪有人说上海女人的年龄一般人是看不懂的,走在街上的上海女人你根本无法辨别她们真正的年龄。站长还告诉我,他们没有小孩,女方子宫环境不好,不能自主怀孕。
见面后张太太一直上下打量我,尤其是我的肚子。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肚子是他们正在选择的商品,作为商品我只有被挑剔的分。我站在那里不动,任凭他们看动物园大熊猫似的察看着我。尽管我曾经还算高傲的心很受刺痛,但表面上我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站长看我拘谨,嘻嘻笑着对我说:“不用紧张,坐下来谈。”
我这才坐了下来。在沙发上坐定之后,我和张先生夫妇进行了一次艰难而又尴尬的谈话。
“周小姐,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下你这么年轻又有学历,为什么想到做代孕妈妈呢?”张太太问我。她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紧不慢,有一点点嗲的味道,但不太重。
“我……”我结巴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心想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会为你们富人生孩子?听说谁生孩子都会痛,我自己还没生孩子呢。
“呵呵,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张先生见我紧张,宽厚地对我笑笑。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们,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
“也就是说你做这个是因为你所处的环境所逼,是吗?”张太太问。
“是吧,可以这么说。”我点点头。
张太太和先生对视了一眼,然后问我:“你现在愿意帮我们代孕,是环境所逼,那么如果在你代孕的过程中你的环境变了,不需要做这种事了,你会中途放弃吗?”
她的话虽然咄咄逼人,但平心而论我还是能够理解。我虽然看不惯这种有钱人,对他们我有一股天然的敌意,但通过前几天上网学到的知识还是了解,代孕这种事不是其它的事,一旦进行不能中途放弃。
“这个不会的,”我说,“我既然答应你们,我就不会中途变卦,我知道这事的分量,答应了你们我就会走到底,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出生在农村,我们老家有一个习惯,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做到。”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表现得义无反顾,不然他们不会相信我。如果不能取得他们信任,今天在这里所受的看待动物眼光看我似的屈辱就会白受,之前的种种努力也会前功尽弃。
“那就好,看上去你是一个诚实的善良的人。”张太太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我虽然因为家境不好现在来这里做这种事,但我绝对是个讲信用的人。”
听我这么说,他们似乎对我很满意。张先生说:“你先坐一会,我和太太商量一下。”
他们夫妇去了另一间屋子。我想我已经得到他们的信任了,这点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虽然是有钱人,但好像不是老奸巨猾的那种,除去有钱的成分,也就是一对普通的、和善的、有点素养的城市夫妻。
果然,十分钟后他们走了出来,张先生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小周,我们愿意相信你,你考虑清楚了没有?可以签协议吗?”
“可以。”我说。说得不假思索。
这时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王站长站起身喜滋滋的说:“我就说吧,我帮你们介绍的保证不会错,保你们双方都满意。来,签协议。
于是,在网站的办公楼里,我们签定了网站我以及他们的三方协议。协议的内容大致如下:我自愿为他们代孕,胚胎来自他们夫妇的精子和卵子在医学实验室里培养的胚胎,其间无需身体的接触,怀孕期间的房租生活费由他们承担,孩子出生以后经过DNA鉴定,他们支付补偿金,从此双方不再来往。对孩子我没有一切的权利,当然也没有一切的义务。双方的身份网站严格保密,相互也不得打探。协议还对万一代孕发生意外,小孩受到伤害怎么办等等问题做了详细规定,我怀孕后的日常生活有专人照顾。还订下一系列规矩,包括不能用电脑等辐射性电器,限制看电视的时间,日常外出的活动的时间和范围都有明确的规定。
后来,我才发现,这份协议虽然规有巨额佣金,但是我的利益并不能因此得到多少保障。代孕行为本身潜伏着巨大的法律风险,一旦真正发生意外,网站也无法为我讨回公道。
临到签字时,张太太对我说:“周小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因为做试管婴儿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费用也很高,这种由第三方代孕的手术,还要买通医院才行。”
我知道要是到了他们孩子的胚胎形成后我再后悔,那将导致没有可供胚胎移植的子宫,那时的损失可就大了,经济上的精神上的损失不是我能赔偿得了的。
“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说着我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带着这份比卖身契还要沉重的协议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晚。学校里很多学生已经离校了,晚上的校园显得很冷清,我在冷清的校园里慢步走着,心中五味杂陈。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大学四年的培养,到最后还得靠出租自己的肚子养活自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就很悲凉。回到宿舍,我用冷水洗了洗脸,整理一下纷乱复杂的心情,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找到工作了。
听说我找到工作,父母在那边一个劲地高兴,什么单位啊工资多少地问个不停。我编着谎话一一小心应付着,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还好,父母在那边深信不疑。我吃惊地发现,原来撒谎并不难。就在母亲在电话那头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时,我挂了电话。我实在不忍心同他们撒谎,从小到大,从没在他们面前说过一句谎话。但这一次实在没有办法。
我怕继续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赶紧挂了电话。我很清楚母亲此时一定很想和我多聊几句,手机放进口袋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家中母亲怯怯地挂电话的情景。
我走到阳台,从四楼往下俯瞰夜色里冷清的校园。就要再见了我的大学,我将从此告别校园生活走上社会,去为一对陌生的夫妇生孩子。这样想着的时候,泪水不知不觉挂满了我的双腮。
此时,我越发怨起我的父母来,怨他们的无能,怨他们贫困,怨恨他们把我生在农村。但怨恨归怨恨,我还是理解我父母的。他们不容易,他们的无能和贫困,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供我上大学,已经竭尽所能、倾其所有了。我发誓,我一定要挣足够的钱,将来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过得像我这么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