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正在跟一个叫莲的女网友聊天。莲说她是个瑜伽行者,要那间朝阳有阳台能看见江水的房间,她说她喜欢阳光。心里动了一下,这人有些跟自己相像。自小就喜欢温暖的东西。母亲的目光、父亲的大手、超的身体、明的厨房……一个有着灿烂阳光的暖暖的午后,甚至是一句窝心的话语,都足以慰藉我内心的荒芜。
莲来的那天,阿建有事,让我去接站。说要请我吃饭,顺便给莲接风。顺便给莲接风?我看着他,就冲他这句话,阿健将是个泡妞的高手。不过看在一顿丰盛的晚餐份上还是去了,用红纸剪了朵莲花贴在白纸上,举了站在出站口,便见一个白衣白裤的女子拖了箱子走来。长发如丝、修长的眉、黑亮的眼,用清亮的声音说:“好好,你真漂亮!”
莲就在那间朝阳的房间里住了下来,一连十多天都没出门。她安静地呆在旅馆里,安静地喝茶、看书、吃饭,阳光暖暖的午后,在那个大阳台上做瑜伽。她不太像一个旅人,“她象个天使,”阿建说,“她总是穿柔软的白色衣裤,在那个大大的阳台上做各种漂亮优美的瑜伽姿势,象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说这话时阿建的小眼睛里烁烁的闪着光亮。
真到有一天,她打电话说好好,我们出去走走吧,到拉萨这么久了,总不能浪费了这阳光。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旅行者酒吧,莲要了酸奶,我要了啤酒。我们不时还举起杯子碰一下。我问她怎么来了拉萨,她说没什么理由想来就来了,你呢?
我想换个地方便乱选了这里。
莲背后的男人这时转了过来,看我时眼里有些暧昧,我对他笑笑,媚眼如丝。
莲说好好,别找事儿了。
这日子如不找点水做,还不跟你面前的白水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莲看着我,用小勺搅着面前搁了白糖的酸奶,一边用她特有的柔和嗓音说好好,我有一种感觉,前世今生,你我肯定是有一种缘分的。看到你,我象看到曾经,看到过往,看到那些疼痛的青春年华和那些无谓的挣扎。”我心里一惊,手里的啤酒撒了出来,抬头用迷惘的望她。她继续笑意盈盈,用纤长的手指握我的手。“快乐起来吧,你让我心疼,你眼睛里有太深的寂寞和孤独。”说实话,这个时候我想逃,象一个透明人坐在莲的面前。
“我也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以为是一生一世,天真的认为牵了手的手就是一生那么长,以为生命会和爱情一样长久。”莲继续说着,“可命运自有它的按排,后来经过漫长的沉沦后,我终于学会了安静的生活,学会了不再和自己挣扎,学会了淡定和从容。”
“可你依然渴望爱情,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我说。
“对,那是每个女人心里的一个梦想,但它与男人无关,只和爱情本身有关。做梦是可以的,但不可让梦伤人伤已。”
这时,那个男人过来告别并请求和我交换名片,我把黑底红字只印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名片递给他,暧昧地向他眨了眨眼。
一会收到信息:能不能陪我吃顿饭?
我回说:呵呵,这个由你决定。
莲说好好你在勾引他。我看着莲,目光深邃而寂寞,“那么容易勾引的男人会是好男人吗?”
我喜欢莲,她身上有许多我不具备的东西,莲吃素,喝白水,穿白色的衣裙,干净得象拉萨上空的云团。我说,莲,我爱你!虽然我无法爱上哪个男人,可我爱你。
莲拥抱我,说,也爱你。
阿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拉萨已进入旅游旺季,四面八方的网友在网上订房,旅馆小小的院落里热闹非常。莲的隔壁住了来自成都的女孩蓉,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是一个可以把身体语言用到极致的女孩子,成天跟在阿建的屁股后面,建哥建哥嗲嗲的叫着,帮着忙前忙后。可阿建的小眼睛却总是追随着莲的影子。莲爱吃青菜豆腐,竹笋木耳,莲喜欢白色,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拉萨河边做瑜伽,这些阿建都知道,我笑他花痴。阿建脸上也有了深深的寂寞:又是谁说过情到深处人孤独?
那天太阳正好,我收到小小的包裹,一个漂亮的锦缎盒子里躺了一枚小小的戒子,闪闪发光。明说:“你的幸福我来负责,我的自由你来保管。”不是没有心动。
说与莲听,莲说生命中所有的一切皆有定数,譬如爱情,譬如婚姻,如果你不愿就不要勉强。她说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在什么时间遇上什么人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逃也逃不掉的宿命,不用去挣扎,顺其自然吧。就象你我要千里迢迢的在此相遇。
莲说任何事情都那么的安静、从容不迫,用她好听的东北腔,慢慢道来,在我听来是一种享受,于是释然,任她牵了手去往拉萨的小巷,我们去买一套藏服吧,莲说,我要穿了它,照漂亮的相片。
青年路的附近有很多卖藏服的店铺,一家家的淘过去,那些艳丽的服饰穿在莲修长的身上还真是漂亮至极,看得我心痒痒,也选了黑的裙,红的衣来拭,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好看,几个本地藏人也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看我们这两个汉族女子穿他们的民族服装,不时还评论两句。
“燕子”,是你吗?一直都没注意旁边有几个藏族男人在这里选衣服。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一震,抬头时,那个高大,黑脸的男人已走到我面前,我拔腿便跑,顾不上身上没有付钱的新衣,顾不上和莲打一个招呼,一口气跑了很久,也不知跑到了那里,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是的,就是在深夜的八廊街把我扛在肩头的那个男人,高鼻梁长头发,有着高亢爽朗笑声的那个康巴男人,就是他。心咚咚的跳着,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跑。
第6章:泪湿出嫁路
卓嘎的故事
按照习俗,我必须在结婚当天离开家门,当天到达对方家里。所以吃过晚饭后,阿妈和嫂子就开始给我打扮,穿上一层又一层的丝绸衬衣和氆氇、脖子上也挂满各种各样的饰物,不时有亲戚进来看一下,说些吉祥的话。
我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努力着不让它滚下来。奶奶说结婚了就是大人了,就要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了,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
阿妈坐在卡垫上,要我蹲下,她说要帮我梳头,还说是最后一次帮我梳头了。
象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我蹲在阿妈面前,她用双腿护着我,能感觉她的大腿肌肉抖个不停。牛角梳子在我长长的头发上梳过时,也不像以往那么顺滑。我是阿妈唯一的女儿,她也是舍不得我吧。虽说阿妈不善表达,但这些天,每次清早见她都是眼睛红红的。
我咬着嘴唇,使劲地咬着,能感觉出嘴里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她把我长长的头发分成两部份,我知道今天她不会再给我编很多小辫子了。我是女人了,不是吗?要梳那种属于女人的头发。两根辫子、加入五颜六色的丝线编在一起,盘在头上。那才是一个主妇的样子。
阿妈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抽泣,她只是轻轻的编着辫子,速度极慢,我能感觉自己的脖子落有水珠。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不敢动,更不敢说话。我怕一出声,阿妈和我都会嚎啕大哭。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唯一的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我不想让阿妈太过悲伤。
在头梳好时,奶奶走了进来。平时,奶奶除了佛堂,很少进其它人的房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房间,这只是家中存放青稞的仓库,临时用来做我闺房,供我打扮、梳洗之用。平时,我们一家都是住在厨房里的,因为那里暖和。
至从我接受婚事后,父亲和哥哥们就一直在忙着。奶奶是公平的,在她的主持下,把家中的青稞、牛羊等都平均分出一份来作为我的嫁妆。没有因为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就少给我一点财产。
“卓嘎拉,这是奶奶给你的!”奶奶手里拿着一副巴珠(藏族妇女戴在头上的饰物)。这是奶奶最好的一副巴珠,上面镶满了珍珠、绿松石、红宝石等物,华丽高贵。奶奶年轻时每遇节假日就会戴上它,曾经为她赢得无数的赞美和羡慕。只是在她最后一个兄弟过世之后,奶奶突然间不再打扮,那些华丽的饰物和衣服都收进了箱底。长年累月,她只穿一件出家人才穿的绛红色袍子。
“谢谢奶奶!”我和阿妈都站了起来。
阿妈接过巴珠,帮我戴在头上!奶奶摸了摸我的脸,又用额头碰我的额头。然后转身走了!我从没这么认真的看过奶奶的背影,她的背有些弯了,如一道山梁,白发丝丝透亮,没梳理,显得有些零乱。
阿妈开始给我洗脸。我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阿妈就是在这种表面近乎麻木的气氛中,把我打扮成了一个新娘子。
清晨一点钟,媒人进来,献过哈达后请行。
到对方家至少也要六个小时,所以双方家长商定我在凌晨出门,天亮后抵达对方家,这样一来就不影响行礼的吉时。
嫂子带着几个接亲人进来,拥着我出去。二哥把我抱上马背,酥油灯和手电筒影影绰绰的,毛驴和马儿因为天冷,不时甩蹄喷鼻,带动出的铃声也显得杂乱无章。
我突然间觉得心底一阵慌乱的悸动,下意识的伸出手喊了声。“阿妈拉……”
“卓嘎拉……”阿妈突然间嚎啕大哭,向我扑了过来。一边的大哥一把抱住母亲的身子,嫂子也赶紧拽住我的衣服,不让我下马。
接亲的人在阿妈和我的哭喊声中开始唱送别的歌,喝送别的酒。亲戚们把哈达一条条的挂在我的脖子上、马背上。
父亲和两个哥哥、嫂子一起送我出嫁。
领头的马儿开始抬起了蹄子,往村子的小寺庙走去。按习惯,出嫁的女儿都要绕着寺庙转一圈,给菩萨献上哈达,才能正式上路。
在拜完佛祖,出得庙来。坐在马上的我,看见山脚下隐隐约约的家,泪水“哗哗”地流淌。我就要走了,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去往一个陌生的家庭、跟陌生的男人一起生儿育女了!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我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这是我放牧回来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每次唱起这首歌,阿妈便开始打酥油茶。奶奶也会停下念经,到院门边等我。
今夜,在出嫁的晚上,我站在出村的山坡上,突然间亮开嗓子唱起了它。随着我的歌声,村子里亮起了一盏盏灯,小小的,像星星一般遥远!
泪水流进嘴角,咸咸的。
马蹄踩在地下,发出“哗哗“的冰凌子破裂声。打扮得绚丽之极的我:卓嘎,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康巴女儿在这个满是星星的晚上,踏上了出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