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小叶是很艰难,因为她曾经的幸福起点太高了。一直当着单身大龄女,我非常知道生活中时时的无助和孤单,何况是小叶突然之间由处处有人呵护的小娇妻成为无依无靠的带孩子单身女,那种从高空中直坠深谷的巨大落差,更加让人感觉到窒息一般的惊慌与恐惧。
但是,命运的玩笑,除了面对和接受外还能怎样?难道用死去抗争?那绿袖呢?小人儿已经够可怜了,她理应得到更多的爱,她不可能再失去哪怕一点点的爱了。我看不下小叶那绝望以及想抛弃一切的眼神,我必须得唤醒她。
小叶,我告诉你,若你生病死了,或者出意外死了,那我向你发誓,我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绿袖。但是,你若是敢寻死,你敢这样抛下绿袖的话,我绝对不会收留绿袖!这世上没一个当母亲的能这么自私,小叶,你清醒清醒!
小叶哭泣着,目光从我身上挪开。
098
上海公司那边有人过来,专门处理罗总的身后事情,也好,能替下林森了。
绿袖对奶粉不习惯,阿姨泡了几次,都只喝一点点,然后紧闭小嘴巴,而小叶那已经吸不出什么奶水,小叶妈妈和我简直要急死了。杭州阿姨说,赶紧找其他奶水充足的妈妈,去讨点母乳来。我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奶水充足的妈妈,就打电话问李恬,李恬除我们杂志外还兼着杭州本地网站亲子板块的版主。李恬一听情况,就说她来帮助解决,叫我们别着急。终于发现了,身为记者,真好,身边可以有各种渠道。
很快李恬就打来电话,叫我们赶紧去一位妈妈家取奶,说一名奶水特充裕的妈妈每天要倒到好几大杯,同她说了小叶的事情,那妈妈答应每天给绿袖留奶水。我赶紧叫林森去取。阿姨经验丰富,找出一个保温壶,里面装了冰块,让林森把奶瓶放在冰壶里,保证奶水尽量新鲜。
我看着阿姨,突然想起小叶的一句话:我养不活绿袖,也养不起阿姨……阿姨真是难得的好阿姨,家里事无巨细,她都能照顾地妥妥当当。可是,以后,小叶怎么支付阿姨每月2000块的工资啊?
公司人来了后,我们大致清楚了老罗在事故发生前的一些情况。以下场景和心理是根据当时背景而模拟的:
公司的另一合伙人离婚后又娶新娇妻了,婚礼在苏州的一五星饭店举行。因为公司刚运行,团队的团结是第一位的,老罗虽然心里惦记着妻女,但还是去了苏州参加了兄弟的这场豪华婚礼,并在一周前告诉了小叶以及小叶妈妈,他下个周末不回杭州,要喝喜酒送红包。
可是为什么他又突然决定回杭州了呢?
话说苏州的那场给老罗带来厄运的婚礼:婚礼场面很华丽,能荣升老板新一任老婆的新娘自然年轻貌美,合伙人新郎也是志得意满,老罗看着兄弟如此风光开心,自然少不了开心地喝了几杯。我私下里想来老罗的开心还有一个原因:老罗提前提到了新车,奔驰S320,下午从上海一路飚到苏州,心情本来就爽。想想吧,从一个能看得到自己退休前所有生活的研究所里出来,进入充满欲望、机遇和成功的商界,感觉真忍不住有点飘然了。回想以前的生活,太缺乏想象力和冒险精神,但是男人四十开始起步也不迟,他还有激情,他渴望成功。只有成功了,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什么在千岛湖买个小岛周末去钓鱼,给老婆买套别墅让她也风光风光,最起码随时可以去日本买时装买保养品,海边的度假那更是小意思……有钱真好,当个有钱男人可以更多地得到女人的柔情和崇拜,哦,小叶,哦,绿袖,只要跟着我,你们的一辈子就只管享受生活吧,男人天经地义就是要给女人幸福的。哪家的女人眼泪越多,就说明那家男人越窝囊,哪家的女人越幸福,就说明那家的男人越成功。
喝了不少五粮液,婚礼结束后去酒店,东道主新郎已经给老罗订好了房间。按照原来的打算,老罗在这里住一晚,然后周日直接回上海。
老罗洗了澡,想睡觉,但不知何故激动,竟一时没睡着。突然很想老婆很想女儿。这一想念一上来,就再也赶不走。虽然他下周四就可以回杭州陪老婆孩子过个舒舒服服的长周末,并给绿袖办个满月大派对,可他想现在就看到女儿,给老婆一个惊喜——他出现这个念头是有理由的:他刚提到了车,若小叶看到他开这样一辆车回家,会幸福地一头扑到他怀里,嗲嗲地说,老公,你真行!这对老罗来说,是最让他满足的。
于是他决定当夜回杭,第二天再从杭州返回上海。
然后,然后……可能是喝多了两杯酒,可能是过了午夜大脑真的想睡觉了,可能是太高兴就要看到小叶绿袖了,他有点晕糊糊的。已经从高速下来了,现在是午夜后,行人极少,开快点没事,他心里很坦。但是在环城路上,面对一辆运沙大车,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迎面撞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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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几家报纸都或多或少有老罗的车祸报道。正如我想象的,这些新闻都少不了一些关键字:老总,奔驰车,回家的路,酒后超速驾驶,抢救无效,未满月的女儿。有的详细分析了事故原因并画了插图,有的感慨车祸让一个经营地美满幸福的家一下子崩溃,有家报纸的记者角度独特,他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中年人都要不停应酬都要脚步匆忙,他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值那么高?这样的生活方式能为家庭带来什么……
当然都是些讨论,而任何讨论以及警示对于小叶来说都已经太迟。
本来是绿袖的满月庆贺,现在是老罗的葬礼。小叶哭地死去活来,任何人都动容:年轻姣好的少丨妇丨,不久前还是在老公翅膀的庇护下,如今将独自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去面对生活的风雨。
来自生活的悲剧还没完。
葬礼后小叶被送回家,她已经麻木了。若不是绿袖撑着她,她会发疯一样冲向那个焚烧老罗遗体的高温炉。那躺着的是个真心爱她的男人,是生命最后一刻还牵挂着她的男人,是个不惜自己辛苦愿意去为她争取富裕幸福生活的男人,他将被焚烧成一抔灰,而今后,这么大的世界,还有谁会那么憨、那么无私、那么疼爱地呵护她?
葬礼上还有人也是痛哭流涕,那是老罗乡下的父母,他们经受着老年丧子的悲痛,以及对今后生活的无助。老罗不仅是他们的骄傲,实际地说,更是他们的依靠,是唯一让他们觉得有安全感的保障,现在,依靠倒了,他们的晚年怎么办?虽说老罗还有个轻微残病的哥哥,以及两姐妹,但按照农村的风俗,女儿是不养老的,而那残病的哥哥,一直都是老罗帮衬着,他照顾自己的家都力不从心,今后如何能照顾他们?
都是悲痛欲绝的人,都是值得同情的人,然而,他们之间却起了冲突:为了遗产。
在葬礼的那天,挣纷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