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里几乎与世隔绝,至今依然巫风盛行?”他仿佛对梅山颇有兴趣似的说道,“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梅山风土人情的介绍资料,感觉那是个蛮奇特的地方。”
“与世隔绝倒还谈不上,不过确实很偏远。至于巫风邪术什么的,我想主要也是因为人们的认知观念稍微有点落伍而已。不过现在跟外面都差不多了,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梅山年轻一代基本上也都是泛唯物主义者,很少有人还信之前装神弄鬼的那一套。”
“你刚才提到一个什么词来着?……泛唯物主义者。是你自己的创造的概念吗?”
“差不多吧,是我的一个朋友自创的概念。大意就是指那些没有任何实质的信仰或者认知观念……只是简单接受了一些唯物主义泛泛而谈的粗浅结论,却因此而对其它信仰和形而上的东西都产生了恶性免疫的人。”我字斟句酌地答道。泛唯物主义是顾海以前跟我提到的一个说法,他曾说中国真正全面研习并信仰唯物主义的根本没几个人。他称那些不了解唯物主义却因唯物的缘由而反感其它信仰的人为泛唯物主义者。你和我,我们都是泛唯物主义者,结尾时顾海不无哀伤的说。
“恩,这个概念倒蛮有意思的。这么说你们——你和你那个朋友——有点反感唯物主义罗?”
“反感倒也谈不上,不过要说打心眼里喜欢它恐怕也难。就像有时候你去商场买一件你不得不买的东西,到了以后才发现所有这类商品都是同一种风格。倒也并非是很糟糕的风格,而且可能恰好相反,其实它是一种很时尚很得体也很实用的风格。可问题是当你完全没得选的时候,你总是提不起兴致。因为这玩艺你只要安心接受就行,根本不用动脑子。”我看他没有对这个话题反感或者动怒的迹象,就大概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由来已久的想法。当然,其实这些主要是顾海的想法。
“恩,你的想法倒的确有点古怪。”说完他从自己的办公位置站起并走了出来。他在我面前踱着来踱去,仿佛在分析我刚才的言论似的不时微微点头或摇头。“那么唯物主义之外,你还对什么哲学感兴趣?——先喝杯水吧!”说完他转身朝我示意,用手指了指门口的饮水机。
“王老师,坦白说我对任何这类博大精深的认知体系都感到疲惫!”倒了一杯水后我象征性地边啜饮着水边继续说。“因为中学时我们一直很难有足够的闲暇来应对它们。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足够多的精力来应对,要么你只是得到一些装点门面的空洞概念和论断,要么就会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上一段弯路,说不定掉进坑里都不知道。”
“——OK,我们言归正传吧!”他好像突然失去了耐心。我承认我是有点绕舌了。每当有人想跟我谈点什么深刻的东西时我总免不了会绕舌,因为我心里没底。
(第五章/4)
“这次你港澳旅游的论文写得还不错,除了部分错别字和句法问题外,其它的我觉得都还不错。我建议你拿回去再修改一下细节,可能在后继一些相关的活动上我会安排将它刊布出来。对了,买椟还珠的那个提法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恩,算是吧。以前看过的一些文章当然也给了一定的启发。”我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读过罗叔卡博那篇《盒子变迁史》。当然啦,我的论文大体上都是自己写的,除了核心部分借用了他那个买椟还珠的比喻来画龙点睛外。
“如果能破除户籍限制,人们可自由迁徙、自由地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发展安家并获得完全一致的社会保障和福利,你觉得这是一切改革的核心所在,且不论上层建筑盖的是民主的新瓦还是传统的茅草。”他自言自语式地念着我的论文的结尾,“恩,不过我想你这些结论还只是些不太成熟的构想。”他转头望了望我。“但总比他们那些照抄照搬的东西要强很多。我简直受不了那帮人,连抄都抄得那么明显,搞得好像我什么书都没读过一样。”
我听了并未应答。我又开始思考上午看到的某个百家乐投式的的可行性了。我对那些民主体制或者政治改革什么的根本就不感兴趣,况且我这篇论文只是一时兴起之作,并没指望它还真能开出什么奇花结出什么妙果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论文其实跟这次港澳之行不怎么相干。如果你没参加这次的活动照样也得写出跟这差不多的东西来。难道这次旅游没有任何让你触动和感兴趣的东西?”
“倒真没遇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美女一个也没认识,连搭讪的都没有。”我笑着敷衍道。我决定不跟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赌场之行,哪怕对方也是赌鬼。
“哦,那有没有去逛一下澳门赌场,听说很豪华很气派哦,而且里面还有免费的饮食呢。去见识一下倒也不错!”
“这个还真没!”我有点紧张地说谎道。“我对那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尤其是像斗地主打麻将什么的,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好吧。”他听后兴趣索然。我突然间觉得他也是个赌鬼,我真担心刚才要是跟他坦白自己的赌场之行他说不定会马上拉着我一起分析某个投注法的优劣。我几乎能判定他也是一个百家乐玩家,后来关于他的各种传言证明了这一点——但当时他显然不可能主动提起这个。
“今天找你来其实也就这些事。论文你拿回去把细节再润色一下,下周三之前交回给我。——对了,有一种叫百家乐的博彩游戏,你知道吗?”他突然掉转话题问我。
“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我斩钉截铁地答道,然后离开了团委办公室。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意图我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玩百家乐。何况他还是团委老师——体制内的人你永远无法用常理去揣摩。
(第五章/5)
后来毕业那年他跟我们一起离开了S大,他移民澳洲了。据坊间的说法他在澳门总共赢了差不多一千万。但同时也流传着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讲法,说他输了几十万公款后跑去澳洲投靠了他的一个舅舅。以前我一直觉得锦衣卫或者东厂之类的机构都是些卧虎藏龙的地方,事实果真如此。
几年后在深圳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又听人说起过他。一个本科毕业后去墨尔本大学读研的同学说曾经在悉尼的赌场见过他。那小子也算是个半吊子富二代吧,留学那会经常出入悉尼和墨尔本的赌场酒店,把他老爷子大半辈子挣到的钱财都败了个精光,最后文凭也没拿到就被勒令提前回国了。他后来在深圳一家通讯公司做海外销售,经常往返于南美和非洲等地卖贩各种看起来还不错的山寨手机。飞来飞去的间隙里他会在深圳偶作停留,于是跟我们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那天在KTV里他喝得有点高了,玩骰子时老是输给一个那会已经当妈的女同学。后来他没玩了,站起来唱了首歌Beyond的《海阔天空》,然后拉着我有一阵没一阵地瞎侃了一顿。他知道我也在玩百家乐。他问我输了多少,我信口说了个数。他叫我最好趁早收手,他说人这一辈子免不了要跌倒。关键是怎么爬起来!他有点亢奋地拍着我的肩膀。我知道那几年他做海外销售挣了不少钱,他爸妈也原谅了他。但那会我玩百家乐正进入到一个微妙的境地,突如其来的几次大输让我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一败涂地,但同时习惯性的赢钱让我又觉得不仅能回本说不定还能因此而获得一定的财务自由。那会我正跟朋友合伙操盘一家转型做APP的手机SP公司。所以我就把话题扯到智能手机上了,那是2012年,刚好是国产智能机将要起量的当口。他没接我的话芷,突然提到老王——就是在S大时我们的团委老师——他又发达了,他在悉尼的星港城见过他。我有点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加个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