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孩提时长年跟祖父待在一起,慢慢地我开始觉得人生是由一连串不幸所组成,总是有太多的厄运、病痛、遗失、未了的愿望和无法消除的恐惧。那时我琢磨着自己长大后也要像祖父一样成为神巫,以占卦求符来普渡众生的苦难。显然这是不现实的,等我上小学时就彻底放弃了这一愿望。小学课本上风格统一的唯物主义腔调慢慢地让我觉得祖父那一套做法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然而我对人生的悲观情绪却并没有被唯物主义宛如除草剂一样强大地药效所除灭,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原先我以为不幸的人生终究还有其各自的救赎之道,但是唯物主义却过河拆桥,它让你根本无法相信其它任何超越感官之外的事物。唯物主义的确就像一种矫枉过正的除草剂——为了除掉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根杂草而把整个园子都搞得寸草不生。当然这很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偏见。一直以来我对那些堂而皇之的东西我总是心里没底,我发誓。况且我自己也是一个粗浅的泛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因为玩百家乐,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用锄头锄草的深度。
(第一章/6)
时至今日,如果一定要以那种我们习以为常的宏大叙事口吻来谈论澳门,那么我不得不说它就是唯物主义的圣地。各地的赌徒宛如朝圣般急不可耐地跑来这里寻求最高的感官刺激,那种盛世浮华的醉生梦死唯有澳门才能真正将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突如其来的赢大钱会让你觉得自己曾经离梦想那么接近,仿佛只要把手再伸长一点点就能抓住它们。豪车名表,山珍海味,当然还有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各种各样的玩乐,一切都唾手可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十年一觉扬州梦。恩,澳门大概就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
实事上当我偶然来到澳门后第一次接触到百家乐时,我还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完全通过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身的命运,过程简单公正,效果立竿见影。然而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百家乐这种看似简单的博彩游戏居然像个无穷无尽的迷宫一样把我的整个一生都牢牢困住。
现在对我来说不管是输也好是赢也好都已无关紧要了,我所失去的是面对平常生活时的那种热情和感动,以及对未来略带好奇和欣喜的期许之情。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是不是我这一生会更加地道更有意义。
此刻我只想一吐为快,希望能借此忘掉它们。
我已经腻烦了那一切。
本贴深拔一个赌徒十八九岁到三十岁整整十来年在澳门玩百家乐的奇葩人生,中间夹杂其它一些赌徒的狗血遭遇以及各种不同的打炮经历,甚至还有明星出场。科学研究表明(以800G高清无码资源为证)凡是跟年轻人有关的故事不是以打炮开场就是以打炮结尾。本贴也不例外——它的问题是既以打炮开场又以打炮结尾。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看到有打炮场面时这个贴子才算真正开始(五六章之后)。
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很长很曲折很混乱很惊悚很奇崛的故事。初看一下像在讲赌博,再看两下像在谈打炮,三看四看不知所云,蓦然回首好像是武林秘籍挥刀自宫求上岸,最后发现原来是个惨无人道的惊悚片。
因为是一锅大杂烩,所以前面磨刀备料的时间未免长了点,但是本贴绝对不会太监。
(第二章/1)
宿命论
“宿命就像万有引力,大多数时候我们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当你想要逃离它的掌控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永远无法离开地面三尺。”
——罗叔卡博《宿命的万有引力》
我初次踏进澳门赌场时,依然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泛唯物主义者,悲观惶恐,心无所依。那会我刚上大学,突然觉得生活没了方向,干什么都没意思。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专业,也有热心的学长提醒我说要多参加社团活动,甚至还有人跟我提到过什么职业规划,告诫我上大学时要拿到一些有用的证书,比如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二级、驾照什么的。但这些东西归根到底只是些幌子,到头来我真正伸手想拿的是什么我心里完全没底。就像有时候我们去逛商场时心里明白要买点方便面、香皂、『内』裤和纸巾什么的,因为这些都是马上要用得着的。但同时你又觉得这些玩艺其实可有可无,可买可不买,这些只是你被动需要的东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快乐和安慰。真正能打动你的东西,这个商场里头却一件也没有——我刚上大学那会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话虽如此,但我又不得不上大学,因为我哥没上大学。从小到大我哥样样都比我强,处处打压我。他个头高大魁梧、性情通达、处事干练,除了功课平平外简直无懈可击。所以我只能抓住这唯一救命的稻草,好歹找回点尊严。问题是在哥哥的影响下我爸甚至我们整个家族大多数人都认为读书根本没什么屁用。他们能随口说出一万个例子来证明读书无用。归根到底还是要能挣到钱,这是他们最终的说法。当我哥中专毕业后去到深圳跟一伙同样中学都没怎么念完的人一起捣鼓山寨手机而发了横财后,我们那个家族甚至整个梅山地区都开始大肆流行读书无用论了。所以当我考上大学准备远行念书时,我差不多是在众人的唉声叹气中离开了梅山。坦白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读书确实没什么用,又是背单词又是记公式,还有各个文言虚词的用法等等。你甚至连好好跟女生搭个讪打个炮的时间都没有。那种日子过得有点像沙漠里的干尸,反正有滋有味光彩照人的好果子一个也没结出来。但不管怎么样我想着自己总得在某个地方强过我哥才行,更何况性格有点内向的我那会除了读书实在找不出别的事可干。我骨子里向往着一种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填志愿那会想都没想就报考了南方最偏远的大学,广东的S大,彻底远离了梅山和它乌七八糟的一切。我没有去北方仅仅是因为我怕冷。我喜欢南方的漫漫长夏,贪恋夕阳下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黄昏。
(第二章/2)
所以我读大学纯粹是出于惯性——高中念完了就继续念大学,如此而已。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是真心喜欢读书的,比如顾海。对他那样的人而言读书就像吃饭穿衣一样重要。
顾海是我的中学同学,高中三年我们都在同一个班,而且一直同桌。认识顾海后,我才完全脱离祖父那个装神弄鬼的世界。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顾海是我认识的读书最多的人。他在中学时就读完了所有他认为值得一读的国产书。所谓国产书,顾名思义就是中国人写的书。说起来惭愧,像《文心雕龙》和《贞观政要》之类的玩艺,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读,而且也读不懂。顾海是个极度内向的人,他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高一我刚开始和他同桌时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或者弱智。可他一旦开口说话却能一口气跟你讲清楚李存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那怕你是个成天琢磨着跟刚好上没两天的女朋友打炮的学渣也会对中国几千年幽暗曲折的历史来点兴趣。事情是这样的,高一语文课讲《伶官传序》时,老师问大伙有没有谁对李存勖父子的生平有所了解,如果谁知道的话就请举手讲一讲。那老师问了两三遍没一个人举手,看他那神情似乎很失望,仿佛如果没人站起来跟他互动一下那他这堂课就根本没法往下讲了一样。最后顾海站起来说他知道一点。于是他就开讲了,滔滔不绝。我当时惊讶得不行,要知道他跟我同桌一两个月讲的话还没超过五句。顾海讲了有差不多十来分钟了,讲得倒非常流利,但对李存勖父子却只字未提,只在一个劲地讲唐末黄巢起义,还有那个叫什么鬼朱温的,反正是个叛徒。我心想这小子虽然不是个哑巴,难不成是个弱智。不过语文老师倒听得十分入迷,仿佛很多猛料他也是头一回听到。顾海讲了差不多整整一节课还没把李存勖父子的陈年往事讲完。顾海的口吻有点悲天怜人的意味,跟《伶官传序》里面欧阳修那种正儿八经打官腔教育人的口吻极不协调,所以老师在紧要关头打断了他。中学语文老师都是这副德性,他们希望你对文史类的东西感兴趣以便他们能更顺利完成授课的公事,但同时他们又不希望你们对真正的文史了解太多,他们怕你会因此而产生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他们希望你将来也跟他们一样徒有其表,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