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或许也并非天堂。对职业赌徒而言,赌博所带来的最初的那种激情和痴迷早已荡然无存,他们更像是身经百战后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早已厌倦了战场上的一切。往昔赌桌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带给他们的并非荣耀而是后怕和悔恨。跟其它领域的成功人士一样,在岁月蹉跎春光不再时他们难免也会心里犯嘀咕,自己如此这般的辛苦执著是不是完全搞错了方向,白白荒废了一生。
如今或许我也算半个职业赌徒,虽然谈不上多么富有,但日子还算自在。即便如此,倘若人生可以重来,我依然希望自己压根就没去过澳门。我宁愿自己的双手常年摸着的是梅山老家的锄头而不是澳门赌场的筹码。
我最喜欢的作家罗叔卡博曾说,当人们对其它事物的恐惧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时就会选择自杀,所以自杀有时候是件很诱人的事。如果你也认可罗叔卡博的这句话,那么你应该明白我唐德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人,我要跟你说起的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故事,而不是你成天没事泡在各种娱乐论坛上看到的那些寂寞二奶和小三们所八卦的诸如“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之类的鸡毛蒜皮。
(第一章/3)
我第一次去澳门跟我几年后去拉萨是在同一个季节,冬天。遗憾的是澳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冬天可言。澳门一年四季都是同样的温暖晴朗,哪怕你输得再多,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没办法抱怨。恩,就这点而言它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很久以后,有次半夜三四点我在新葡京又一次输了个精光,不得不凄皇离开。我边走边想着刚才的牌路,同时口里念念有词地骂娘。下半夜身无分文,在澳门根本找不到可去的地方,连那些去去妹见到我也一个个躲开。我在街头的市政公园随便找了张长椅,对付着过了一个晚上,居然产生一种很奇特的幸福感。那种时候居然能找到个地方睡觉,空气依然那么温煦,蚊子罕见地少有,而我又刚好输得精光,终于不用再去假设各种奇迹般的牌路孤注一掷并幻想藉此回本。我躺在那里,心想着这回总算安逸了,我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了,往日那个总在我耳边催促我出工干活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那会我终于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乞丐和流浪汉——原来这玩艺也是会上瘾的!自由就像是一种含氧度更高的空气,如果你尝试过那样的生活,当你再回到原先寻常的世界时就会觉得呼吸困难,浑身难受。遗憾的是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自由的味道,哪怕一次也没有。
当我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虽然清晨的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但我浑身酸痛难当脖子仿佛要断了——澳门政府为了防止像我这样的滥赌鬼输光钱后在公园过夜或者长期在此逗留而将所有的长椅中间都装了两道铁扶手把它们分成三段,睡觉时你只能着歪着身子勉强睡在上面。我饿得不行,从头天下午两点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到现在已经快整整二十个小时了。这会一觉醒来,肚子饿得直痛——仿佛胃酸已经泛滥到要把自个也消化掉的境地。我不得不想办法弄点吃的,只好重好新葡京,我已经身无分文,只能去刷点积分换张餐券勉强填一下肚子。去赌场的路上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澳门也是这样,也差不多二十来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可那次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饿。不仅不觉得饿,反而觉得浑身的神经就像久旱雨后禾苗的根系一样最大限度的舒展着,无比畅快。那次初到澳门傻里傻气的我居然在老葡京的百家乐大厅用两千块钱嬴了差不多五万,而那会我甚至都没完全搞清楚百家乐的加牌规则,只是听别人说这玩艺庄闲出现的概率基本一样,反正哪边旺你就跟着押哪边就行了。所以那次我就在大厅里四处转悠,专门等人多路好的旺台出现,结果稀里糊涂赢了五万。那会我才刚上大学,根本无法理解这次偶然性的赢钱经历对自己的影响多残酷。输钱皆因赢钱起。跟大多数赌徒一样,最初几次的偶然赢钱最终耗尽了我人生中应有的勤俭和耐性,还有值得奋斗的整个青年时光,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第一章/4)
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祖父还是谁说起过一个典故。他说体质太弱的人是不能受补得太猛的,否则会适得其反。他说早前家里有个年纪轻轻的长工出于好奇和嘴馋,趁夜把别人送给曾祖父进补的三条娃娃鱼给煮汤吃了,结果鼻血流了整整一夜,浑身起了鸡蛋大个的风胆,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我总算相信祖父说的是真有其事。我他妈的也是被第一次去澳门时的好运给补残了。我就说像我这般一直都苦逼到极点的80后,怎么可能一下子运气那么好。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就因为开头那么一次好运我把自己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一般而言我们都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总想着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别人认栽的事,自己不一定非得跟着认栽。比如挂科、失恋、输钱、撞车、创业失败等等。当这些事没发生时,我们总想着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会碰到人们常说的这种倒霉事。但当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仿佛很有规律似地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么你就会觉得这是平凡人生的必然经历,谁也逃不掉。可怕的是你甚至会产生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觉得它们就像女人的月信一样既然曾经来过以后就会按时光顾,想躲也躲不掉。所以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听别人说起什么不赌为赢时,突然有种振聋发聩的新意。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被这样一种无可原谅的草率和愚蠢所糟蹋,悔恨令我一阵心肝绞痛。我真想把自己丢进油锅里活活炸干了完事,何必等到死后再劳烦阎王爷费心。那种挂在悬崖边随时都会一脚踏空的感觉真的很熬人,一惊一乍患得患失,所有的理智和耐性都被磨尽。你手脚冰凉,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自取灭亡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比起纵身一跃的决绝,挂在悬崖两脚踩空的那种痛苦更难忍受。
(第一章/5)
从小我就有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这缘于祖父的言传身教。我的整个童年基本上都是在跟祖父度过的。事情是这样,我父亲原本有个正经工作,好像是在梅山县林业检查站什么的地方上班。自打我出生后他不仅没了工作还被狠狠地罚了一笔款,因为我是超生的我还有个哥哥。所以打一开始父亲就觉得我是他一生的克星。奇怪的是我哥哥也持有同样的态度,甚至更加剧烈。因此我从小就不受父亲和哥哥的待见,自打我学会走路时开始就只能和他们进行简洁有力的那种属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打我出生起父母就开始了他们所谓的经商生涯,他们想办法跟人合伙搞了辆客车,一年四季在长沙和梅山县城之间跑来跑去搞客运。哥哥那会已经上小学五六年级有了自己的伙伴圈子,而我就只好成天跟祖父待在一起。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的不会太糟糕。我祖父是湖南梅山地区声名显赫的神巫。说是神巫,其实也就是人们经常在某些民间故事和传奇杂志上读到的所谓神汉巫婆之流。只因湖南梅山地处偏远,民风开化迟缓,那里的人们至今信奉着万物有灵,对神巫什么的格外敬重。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拿着些贡果鱼肉和一只雄鸡来请祖父占卜或者看病。家里牛丢了或者下蛋的母鸡莫名其妙地死了,又或者婴孩这几天半夜三更总是哭得很凶等等。在我家堂屋的香火堂上有尊奇怪的神像,既不是观音也不是如来甚至不是其它任何佛教道教有记载的菩萨或者神仙。据说只是梅山地区的巫神,叫张五郎。说它奇怪是因为这个张五郎是倒立着的。祖父就成天在这个倒立着的神像面前给人做法通灵。祖父的活计有很多,主要是算命看相、念咒收吓、打卦寻物、求符治病、了愿通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