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说:“你自己说,林韶对你好不好?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女孩,你不好好珍惜,你还跟她闹什么呀?”
我羞愧难当。
老黄双手插进裤兜里,说:“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说什么了,就这样!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黄径直回病房去了。我没动,心却在不停抽搐。片刻之后,老黄的背影从拐角处消失了。我心痛难捺,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耳光。然后,慢慢蹲下,双手用力地捂住脸庞。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林韶为我做过的那些往事,每一件都那么清晰,那么刻骨铭心。我忽然觉得这是一种嘲讽。我无颜面对那一幕幕经已远去却不能磨灭的场景,我无颜面对那个真心对我的女孩。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我无地自容。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可以拿得出来说的事情。我给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昨晚林韶从咖啡馆跑出去以后去了哪里,为什么凌晨三点还不回家,在哪里出了车祸,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韶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换言之,我是造成林韶惨遭车祸的间接凶手。
我缓缓地摊开双手。被老黄拉拽而擦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颜色已经变暗,上面还有不少凝结的小血滴。我轻抚伤口,叹息不已。
我站起来,揉揉因长时间下蹲而发麻的双腿。我在电梯口徘徊着,踌躇不定。我想再去看林韶,可内心深处却又感到害怕。我不是害怕面对林瑞祥和老黄,他们再坏的脸色我已经见识过了,我真正害怕的是面对林韶。
许久许久,终于我还是身不由己地走到了林韶的病房前。我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林韶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而她的父亲林瑞祥,仍旧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老黄则站在窗前,两只手一左一右插在牛仔裤的两个后袋上面。
我在门前呆呆地站着,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也不敢惊扰他们。两三分钟后,我转过身,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在回公司的公交车上,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林韶躺在床上的情形。裹在她脑袋上的纱布,插在她鼻孔里氧气管,鼻子旁未能擦净的血污……所有的这些,都让我感到心慌气短。
回到公司,看着林韶空荡荡的位子,我心里愈加难受。
忽然间,我想起了那个打电话的陌生人。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我如何得知老黄和林韶所谓的“幽会”?又如何报复性地去找温月?要不是他通知林韶,林韶怎么会跟到咖啡馆?又怎么可能怒极而走还遭遇车祸?我恨得牙都快咬碎了,立刻回拨他的电话。可谁知他却关机了。
我再一次去看林韶的时候,在病房里碰见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一听到我的名字便激动不已,大声地叫我滚蛋。我觉得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幸亏老黄及时赶到,好言相劝了半天,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两天过去了,林韶还没醒过来。在这两天里,我一共去医院看了她六次。随着我看望林韶次数的增加,她父母对我的态度总算有所缓和,不再那么敌对。
但是,每一次站在病床前凝视昏迷中的林韶,我都觉得自己很龌龊。我只希望林韶能尽快醒过来,尽快康复。否则,我的心永远都无法安宁,我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那个陌生人的电话,我打了一次又一次,但一直都是关机。我不知道这家伙想玩什么把戏,何以无缘无故地消失了?难道他的目的就只是这些?不会,从他那天晚上说话的语气来看,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收手的。而且直觉告诉我,林韶出车祸这事,很可能与他有一定关联,至少,他应该会知道一些内情。
此外,还有一事让我感到不大对劲。好几次我都觉得到外面有人在偷看,可当我走出去的时候,却什么可疑之人都看不到。倘若只有一两次,我肯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这种情况偏偏一再地发生,所以我只能理解为有人在暗中关注林韶,而且不愿意暴露身份。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个打电话的陌生人?或者是和林韶车祸有关的人?
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然而,那家伙始终像鬼魅一般,来无踪,去无影。
下雪了。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后看到的第一场雪。雪并不大,落地即化。但是放眼望去,漫天飞雪,还煞是好看。
雪落在我的身上,悄无声息。脑子里浮现起很多电影里下雪的镜头,那些或浪漫或心酸的场景,如同雪花摔打在我的心坎上,凉丝丝,湿漉漉。我忽然想,倘若林韶此刻能我一起看雪,那该有多好。可惜,她至今还躺在病床上,双眼迟迟不肯睁开。
忽然接到温月的电话,她说:“下雪了,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我正在雪地里。”
温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雪下得很邪。从第一片雪落下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莫名的慌乱。”
温月这话才真正让我慌乱。在那一瞬间,我像中了邪一样,身体忽然狠命地战栗起来。任凭我如何紧束衣服,仍感到冷彻心扉。
偏偏这时候,温月又问了一个让我更加寒不自禁问题:“你们……你和……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我仰望天空,发现雪比刚才大了许多。摔在我脸上,竟隐隐有些疼痛感。
林韶终于醒了。
可是,我的心却由一个深渊跌入另一个深渊。因为醒过来的林韶不肯再见我。她对我说的,只有这么一句:“你给我滚,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说完后,虚弱的她居然气喘吁吁。
我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也明白她的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愤怒、怨恨以及痛楚,可是这样的一句话,让我不寒而栗。当我触碰到她冰冷漠然而深邃的眼神时,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霎时,我觉得整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水涡,剧烈而疯狂地旋转。而我处于水涡的中央,无法动弹,无从退避。
片刻之后,我带着疲惫而冰冷的心,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我再一次去探望林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病房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正在偷偷地向里面瞄。
“你是谁?”我快步走上去,问了一声。
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来,眼睛里满是惊惶。
看到我,他就像是诡计被人揭穿了似的,仓皇着想溜走。我想他一定是这几天偷偷关注林韶的人,因此哪能再让他轻易跑掉?
我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到墙上:“你还想跑?”
“不是……我……我……你……你……”他惊慌无比,语无伦次。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倒挺斯文,只是眼圈乌黑,脸色也有些苍白憔悴,像是没有睡好一样。我盯着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怒火。
我质问道:“说,你先前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没……没有……你、你是谁?”
这时,病房门突然打开了,接着便看到老黄从里面走出来。
“你们干什么呢?瞎嚷嚷什么?”见是我们,老黄面色变成铁青,低声喝道。
我放开手,说:“没什么!”
陌生男子却趁着这个时机,迅速逃之夭夭。等我再想抓住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韩星星,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快点滚蛋!”老黄满脸怒色地说:“林韶不会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