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秋林睁眼躺在在昏暗的房间内,破旧的棉絮盖不住身上的异寒。昨夜虽已守在一只一百瓦的电灯下苦战一夜,但带去的伍佰块钱加之在赌场上借来的一千块钱早已在一开一盖中付之东流……下湾的那间黑屋里,虽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在继续,可自己却再没了翻本的钱财,虽他试图跟在场的每位赌红了双眼的人借点,但大家都明了他今夜的点背,总以找各种理由拒绝他。——直至黎明虽天空的雨依然落着,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的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和着湿衣躺在还带有女人余温的被窝里。
横竖睡不着,床头再也找不出一根纸烟屁股来。
秋林的心无比烦乱,本已昨夜一夜未归,女人见了岂不唠叨过没完,加之过几天去镇上买稻种的伍佰块钱一并输尽。对!还有借来的一千块钱呢?那可是答应人家七天之后归还的,要是女人知道,岂不……
可真到了山穷水尽之路,何来那柳暗花明呢?
许久!又或许是很久!
秋林似乎记起去年去工地打工带回来交给女人的两千块钱;而过年时所花的是卖一头猪的钱,子女上学是家里卖掉的粮食钱,那两千块钱似乎原封不动被女人放在大衣柜一件红妮子衣服里头的口袋里。想到此,秋林似乎看见有一束强光由土屋的黑瓦射进昏黄的卧室里。是的!他看见了光明——至少是短暂的光明!迫不及待地他如饿狼一般几乎扑向那早已坏掉前面的一面镜子如大嘴张着一般的大衣柜,挂着寥寥几件旧衣的一方,红妮子大衣醒目地向其招手,秋林看到了红红一摞百元大钞……
待他装好这看似救命钱的一摞钱出门时,平时通人性的大黄狗朝自己‘汪汪’叫着,且不时鸣鸣作祟。
“这畜生,莫不是知道我此行必定要赢钱的。好兆头!”秋林满心欢喜地想此,顾用如树皮般粗糙的双手往后捋了捋头发,已多日未洗过且结在一起的发缕费了秋林好一阵力气,待全盘捋顺的发缕触手感觉平坦时,后脑处一滴未干的雨水不偏不斜打在黄狗的右眼里,随着黄狗“汪汪”几声发出,秋林如飞一般下了自家高高的台阶,和着斜雨奔向下湾……
……
“二黑,我日你﹫,老子这把感觉是开‘通’,叫你等一下老子压伍佰,你偏给老子揭开,你陪老子钱。”秋林捏着湿湿的仅剩八百元的红钞,且睁着如铜铃一般的双眼朝坐在凳子上满头是汗的二黑骂道,坐着的二黑看都没看秋林一眼,更不知道此时秋林的双眼已如血一般的红;自顾眯着双眼瞄着‘宝官’这一把的盖木碗的瞬间……
没有得到应声的秋林自觉一肚子的闷气,且无法原谅自己刚才低头踩那地上正燃烧的纸烟屁股,早知道,就不该吸那该死的一根烟,不该踩那该死的烟屁股……
过去的显然已无法挽回,秋林想:还不如这一把把仅剩的八百块钱一并押上,输赢尽在天意,可能……可能还是继续开上一把的花呢……
当你满怀希望且投入全部期待的一把,或许上苍回报的你往往与之渴望相反。
秋林押下了这最后的赌注,待弹指一挥间,那红红且带着自己手汗的八张百元大钞被‘宝官’无情地收去,连看一眼满头大汗的秋林都没有,是那样的无情,那样的果断……
……
秋林已记不得怎样顶雨而回的,只感觉浑身如纸张一般轻,且飘飘然地随着空气向前移动,三月的雨落在湿湿的身上,有一股钻心的寒,但秋林已然感觉不到……
坐在屋前头的一堆土坷子上,泥水浸湿了秋林的裤子,直至丨内丨裤里,好湿、好冷……
想想近几年的每场赌博,虽说赢了些,可输的实在太多……
余下后,女人的唠叨,孩子的学费、稻种、化肥,那家徒四壁空得只剩下这一年够吃的粮食……
此刻秋林脑子里全是自己给自己的谴责声,是的!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原谅自己,要留些血的教训好让不知悔改的心长点记性……
想到此,秋林起身大步往回走着,一种强烈的念头伴着沸腾的鲜血涌向大脑,大脑发出的指令让快步的秋林小跑起来……
黄狗依然发出“汪汪”的叫声,秋林看都不看其一眼,且很重地一脚踢开挡在门口的黄狗,飞奔厨房拿起菜刀,快速地把左手的食指跟中指放在菜板上,手起刀落,食指、中指的前一关节与之身体分离,分离的瞬间是没有血流出的,秋林记得……
黄狗的叫声更加凄厉,且伴有哭而吼的哀声,双腿趴在秋林腿上不停地搓动着……
见秋林不再理自己,黄狗箭一般飞奔地头耕作的女人那里。其实女人这一天总也感觉心里不踏实,但也不知道会有何事发生,见黄狗如哭一般的唤声便扔下手中带泥的菜苗步履艰难地往回赶着……
此时秋林手指流出的鲜血已一滴一滴凝固在带有葱蒜味的菜刀板上,由起先的鲜红逐变得暗而黑,且一直源源不断地流着——而秋林却呆滞地立在那里,任鲜血如甘露一般淌出……
……
果真是戒掉了赌,秋林一家四口远去城市打工了,几年未回,那黄狗在临走时被秋林打死咽在肚里,变成粪养育了屋后一棵不知名的野花。
而逢年过节,农村各处赌博依然,直至去年春节回家听说,因为赌博输掉了二十万元一家两口相即上吊自尽,留下一双儿女孤苦守在黑而空的房屋下,带着思亲的伤痛艰难地活着……
今年的年初一,喝了半斤白酒的秋林,应邀坐在方桌前,且用缺了两个关节的手指捏着压身底的几百块钱眯眼盯着‘宝官’一开一盖间,那种目不斜视的专注不比做任何一件致命的事而逊色……
“你不是戒了吗?”不知谁冷不叮这么一句,秋林似乎并没听见这个关于自己的问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开间……
或许赌完这把,他真的要戒了,因为席间偶听起他今年的计划,盖房子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