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德武家的正屋，只见平时的烧火用的火笼，这会正旺旺地烧满一笼木炭。围在木炭四周摆放的则是大罐小罐炖着的煮菜：有炖红豆、炖黄豆、炖花生、炖猪蹄、炖红辣羊肉、炖白肉、炖红枣、炖鸡肉……在近火笼不远处，也就是正屋中央，有高矮胖瘦年龄不一的女人，胸前系着围裙，也有随意找件过时已不穿的旧衣服系在身上当作围裙的，都井然有序地围坐在一张由大屋门暂拆卸下来的宽门临时作成的‘案板’上，剁剁切切：把黄瓜切丝，红辣椒切丝，青辣椒切块，土豆切丝，瘦肉切丝，肥肉切条，五花肉剁碎，鱼肉剁碎……在‘案板’一头高凳子上一人坐一方年龄近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则把煮熟的五花肉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在菜碗里整齐地摆放好。且见旁边圆圆的蒸笼隔板上相同摆好五花肉的碗里，都高得如一小座一小座的塔——她是主人家请来的厨师，掌厨今夜，明天，直至后天的饭菜。
然德武家平时烧饭做菜的土灶上两口大锅这会一口在蒸肉糕，另一口则在山泉水里煮着刚捏好的鱼丸；看那，三两人正挽起袖口聚精会神地在一个红塑料盆里给海带去盐，给刚杀好的鸡去内脏。而另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低头叼着烟正熟练地杀鱼，去内脏，去鳞……
“呀哟!我得烤烤，这冷的天手都冻僵了。”一位胖些的女人放下手中的菜刀，蹲在火笼处把双手晾在熊熊的火焰上。
“可不是的，这一场雪从去年下到今年，我估计还要下到明年。”厨师边切着手里的五花肉边应和道。
“程婶，你家小的，今年过年回来了没?”洗海带的接话说。
“没回来，三个没用的东西，一个都不曾回来。这不，老大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让我这个做奶的从小带大。他们倒好，在外享福不说，反倒磨我们两个老鬼。”厨师依旧低头看着手里一起一落的菜刀。
“没回来，寄一屋的钱给你们两个老家伙用，还不好么?再说，他们过年回来也呆不上几天就走了。我倒是情愿我家的几个不回来，回来做什么呢?弟兄俩都那么大了，一个媳妇都没找上，而手上还没钱，我估计呀!他们得打一辈子的光棍。哎……”切红辣椒的女人话后叹了很深的一口气。
“现在媳妇好找啊!听小孩们说，城里到处都是女人……你家的两个长的又标志，还怕找不上媳妇么?”厨师说。
“难啊!程婶，他两个又在工地上做。哪像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不光能找到媳妇，而且还一个找的比一个年轻。你看我家隔壁的，男人都离了三次婚。这不，去年过年又带回个十八岁的女孩，听说还是一个镇上的。那小姑娘人不大，脸上涂的粉哟！厚得吓人……”切红辣椒的还没说完，不知谁这么冷不丁一句：“你说的那个男的，我知道。在外面是开‘鸡窝’的。且专门找老家的小女孩去卖，呀哟!真是败德啊!我家的明明，出门我一再嘱咐他莫干那些败德的事，百年后要下地狱的呢。这不，你家的跟我家的也一样，都老老实实在工地上做。虽说没多少钱，可那叫图个心安理得……”
……
“哎呦!你看我要死了，竟忘了给炖黄豆里放糖了。这不，马上就要出席了。”厨师慌张起来，迅速找到装红糖的玻璃瓶一股脑往炖黄豆里放很多的红糖，又往红枣里放了很多。待放好后，坐回来接着说：“这个德武，还真是有福分。就是到明天结婚，在这个老婆身上也没花上几个钱。前天我看见了那姑娘，除了额头上有些细小鱼纹外，其他的都还算出落的水灵，人也精明。再说德武吧！能踏踏实实地赚钱，人又老实又勤快……总之是他们做一对，再好不过了。”
“程婶，外面的客都坐好了席，出菜吧!”一位穿着整齐老眼浑浊的男人(听说此人是今天、明天的婚事主持)站在门口轻声地说。
“好的!总共多少桌?”厨师问。
“十桌。”
“现在大家放下手中的事，准备出菜了啊!”
……
各家屋内灯火通明，酒肉飘香——跑菜的，上酒的，吃菜的，喝酒的把这静静的山村雪夜渲染得跟城里一般热闹……
而由德武父母先前住下的老屋临时改做的新房，加之里面的窗花剪纸，红喜字，红茶壶、红水瓶及宽大的红席梦思，还有躺在床上睁眼闭眼久久都难以释怀的准新郎们，一起期待着明日的天明……
翱翔
(三)
天并未完全亮，但青白的光却从小倩多年未曾停留的窄屋小窗里丝丝地洒进……自屋内的房梁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电灯下面，烧起一盆旺旺的炭火，围坐火堆四周有小倩的妹妹们及我家的俩妹妹，还有母亲和我跟小倩家一些远方的亲戚们。除却欢欢及其那老男友昨下午去镇上为小倩临时补办一些未添满的嫁妆还未到家外，其余准备送亲的各路人马都已蓄意待发，各就其位了。
于德武家一样，小倩这边为中午准备送亲的一顿饭菜而临时搭建起来的厨房这会也人来人往忙个不停，剁剁切切，切切剁剁。一墙之隔小倩的房间里，没有了先前的‘哭嫁’习惯;小孩们则说说笑笑，嘴里不停地嗑着瓜子。唯有小倩一丝忧虑的脸上透出某种惆怅，这惆怅源自于村口处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响——这黎明来的爆竹声不为别的，正是德武家浩浩荡荡迎亲队伍的到来……
待很长一段爆竹声过后，有三四声狗吠响起，紧接着便是小倩家为迎接而准备的爆竹声，总之是响过不停。
“哎呀!我的倩儿，你这一走，娘可怎么是好哟……”闻爆竹声后，小倩娘慌忙从厨房跑进卧房。且随手脱去身上的围裙，俯下身来抱着小倩失声痛苦。
“妈，女儿还会回来的。你哭什么呀!”小倩也跟着哭出声来。
“我这心呀!揪得慌，你说你们两个鬼啊!大的出去几年跟家里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且杳无音讯地跟家里人玩‘失踪’。这不，一到家跟娘都没亲上几天，又要嫁出去了；而你妹妹找的男人比你父亲年纪还大，你说她这个小鬼，让我们之间今后怎么称呼才是好呢?难不成你们都说的新世纪，你们都说的花花世界就是这种样子的：缺德的变态，变态的缺德……世道啊!究竟是怎么了……娘是舍不得你们呀!小倩，小倩……”我看见那泪如线一般淌在小倩的脸上，而小倩眼眶的泪却湿在我的心里。
“婶，别这样。还有妹妹她们也在这里呢。你这样哭不好，伤了身子不说，还影响了小倩高高兴兴的心情。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啊！”我难过地拉开小倩的母亲。
“是呀!她婶。要我说，我家还不如你家呢。我家两个大鬼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只怕是没人要了。哪像你家小倩有福气，找到位忠厚可靠的男人作丈夫不说，欢欢也找到了归宿；虽说那男的老是老了点，可人家毕竟有钱呀！不还说等小倩出嫁后就出钱帮你家盖个楼吗。你还揪个什么心呢!快随我一起出去，迎亲的人都到家了，见你这般伤心不好的。今天可是大日子。走吧，走吧。”母亲随即拉小倩娘一起出了那扇半开的房门。
不多久随男方迎亲队伍一起来的化妆师，进房为小倩化起妆来；只把她的眉儿描得细细地，头发挽得高高地，眼圈处贴了些星星点点的金银粉，及腮上涂出淡淡的红晕……
“不要在我脸上抹厚粉，不要。”小倩突然吼了起来，吓得一旁的化妆师怔在那里，且停止了手中的粉棉。
“你怎么了?小倩。”见此，我连忙上前小声问道。
“我就是不要她往我脸上扑粉，就是不要……”说着说着，小倩竟哭出声来。我似乎明白小倩心里想些什么，且安慰说：
“放心吧!小倩，这位师傅化出来的妆好看着呢。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淡淡的红晕，很美，很动人的……”
或许是雪路难行，待小倩家招待客人的饭菜一并吃完后，已是下午两三点了。
一路人马有高高兴兴的，有哭哭啼啼的相互簇拥着红衣新娘到村后的口子处，上了所谓的‘婚车’。待‘婚车’缓缓而行时，簇拥的人们依旧不舍得离开红衣新娘——哭着、笑着、分手着、泪别着……这才离了先前那吵闹的场景。而我却作为今天的伴娘且随小倩一起坐进了‘婚车’，一路颠覆地奔到下一个热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