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
(一)
霓虹的光似乎永远也抵不过暖洋洋的冬日,除却色彩妖娆外,尽把人们带进无尽的遐想中;那飘渺的一瞬,如璀璨的烟火,耀眼的光芒过后,落下一地的白灰色烟雾。只是,夜的黑又极快地吞噬所有。待日出时分,所有的夜的伤与痛都化作虚无;你看见的,你看不见的,依旧满大街衣着光鲜的人们忙忙碌碌。除却相互的目中无人外,尽是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有色无色的心事。
带着对都市的眷恋,带着一年下来的空洞,我步履艰难地坐上了回家的列车。虽说来回的旅途依旧,但从我记忆抹去的老人一位又一位却在单调的乡下日子里淡去。是的!他们去了,用上苍赋予的生命,苟延残喘地活过几十轮回。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下,有的老人甚至连县城都没去过,更不知晓外面世界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带着自以为世界的渺小,满足又不满足地闭上那双干枯的眼。且依然把肉身回归于自然,把那溃烂的躯体化作养分滋润一方水土。只是,重重叠叠的环山,加之或早或晚的山岚一并把他们死后的灵魂阻挡在原处;那么,在死后的他们,是否依然世世代代留守在大山,把自己的灵与肉融化为万绿丛中的一点红,甚至是一棵树,一簇花、一捏在风中摇曳的草……
可能带有现代气息的都市,原本就不该属于他们的——或许,也不该属于我们这一代的边缘人;因为根在故里,其落叶也归根。
不然,为何逢年过节被都市点染过的残躯总一门心思地想回归故里呢?纵然都市再好,也难是心里的那个家呀!
但渴望里的家,又是何种样子的呢?
少了年轻力壮的人留家,老家纵是小楼林立,菜饭香甜,处身其中也不乏有着淡淡的落寞——这落寞自早到晚,如幽灵一般缠绕着你,迫使你寝食难安;至无形中也像喝过量的米酒一般,让你整个身子一整天一整天地乏力,提不起劲,用不上力,更无从谈什么未来及方向了。当然,心里的空落并不全表现在表面。有多少外出人逢年过节从都市归来,除却跟城里人一样走在路上挺胸收腹外,也或多或少学会些城里人所谓的‘气质’——高傲地用丹凤眼正视前方,且目中无人地从你身边哼着小曲而过。全然不会在意你是否跟其侧身而遇,更不会与你打丁点的招呼。但从他们酒后的话中,又或多或少能听出一些忧虑及对未来的渺茫——比如未来的那个‘家’要安置在何处?甚至是一年又一年的生计及前途必定也会随彷徨的话语牵扯其中。
于留守的老人及小孩来说,出外的归来对这个空落的家来说总是幸福而高兴的。至少一家人能围在桌子上短暂地享受些团圆乐趣。虽然那过节子女未归家的留守老人,也会在屋前屋后放些爆竹。但这声响远不及那些归家的家庭灯火温馨,甚至在喧嚣背后还有着一丝又一丝的凄凉。
几年来都没好好留意老家的人和事。殊不知,二栓从前那个温馨的家,在今年却变得异常的清冷和诡异。
二栓没回家过年,他姐姐还有他父亲也都没回来过年。昔日常在他家廊檐下晒太阳,晾衣服的过道里,如今却冷冷清清地。唯有那里屋倒掉的一间砖瓦残骸压在正屋中央,几乎占近了正屋的一半面积。
母亲说,起先二栓的母亲离家出走,而当年跟二栓的父亲结婚时即没办结婚证,临走时也没打离婚证。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后来听说跟另一个老光棍结婚已多年,还领养了一个女孩儿,在那边的日子过得比先前要滋润;虽贫穷但至少不会再挨二栓父亲的打。要说他母亲年轻时不听老人们的劝告,且执意要嫁给二栓父亲。不曾想,这一嫁过来,夫妻间没有最基本的爱慕不说,他父亲年轻时的潇洒及远大的理想岂能一辈子只局限在这个平庸的女人身上——直至这个家添了二栓及她姐姐,也不能挽回家庭的和睦。他父亲不甘包办婚姻的局限,只顾单个地活出自己,对这个家乃不闻不问。
二栓的母亲离家出走不单单因为丈夫的背叛,更多的则是二栓奶奶从中作俑。只是,她会同自己的儿子一样讨厌这个相貌平平的媳妇——更少不了日常的指责及谩骂。时长日久,二栓的母亲带着对儿女的眷恋,离开了那个她本不舍的家。
自二栓的母亲走后,这个家便不算作是家了。相即的俩位老人离去,而二栓的父亲留两个未成年的子女在家后,自远去他乡。渐渐地,还余有花季年龄的二栓及其姐姐也随着潮水一般的打工族南下,漂泊在江浙一带。日子虽过得清贫,但也还安逸。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过几年就打破了。姐姐辗转嫁在他们漂泊的那个城市里。二栓从此就孤身一人寥落在异乡——或许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回到那间租住的窝里已然找不到丝毫的温馨可言。更或许,是越来越成熟的那种自身本能的饥渴昼夜折磨他;亲情、爱情同时像两把锐利的匕首割着他那闲暇时的每刻钟。二者之间,二栓在此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亲情——亦只有那位生养自己的母亲,才能在二栓最落寞时轻轻抚慰他,或许接她来自己的身边才是当前唯一的一件大事。
二栓做到了。待费尽周折四处打探后,终于把那位他朝思暮想且离开自己数十余年的母亲接回自己的身边;白丝添满母亲的双鬓,待额上的皱纹布得如树皮一般时。二栓的辛酸加上愧疚让自己暗暗地下定一个决心……他想,余后的日子,绝不能再让这位‘苦人儿’哪怕受半点的疾苦。如今的生活稍微过好了些,就算是自己不吃不喝,也绝对会用尽余生让母亲安度晚年的。
其父亲已年过半百,自孤独无以言喻。终于也在他人的撮合下,跟邻村一个遗孀组建了家庭,在三个子女的组建家庭中当家做主。而二栓及其母亲都在工厂里上班。至此,老家沦落得只剩铁匠看门。
有多少回,母亲总说,每到天黑路过他家老屋时,闻到阵阵的发霉味不说。里间漆黑的屋里时不时传出的阵阵猫叫声更是把本已留家不多的老湾人弄得人心惶惶;家里人都说,或许他家闹鬼,或许鬼也闹人。
自一次二栓母亲咳嗽后去医院一查得知,肺癌晚期,余下的活最多不超过半年。‘判决书’即已下达,二栓无法,只得辗转把母亲从城里带回乡下。收拾了好多天,总算把阴暗潮湿的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只因这家常年无人居住,日常所用柴米油盐酱醋一干等都得用现钱买来。而二栓在城里打工多年来的一些积蓄自为母亲治病,已然用去了大半。奚落得一些余钱还得留着为母亲料理后事,乡邻见不过,便或多或少给些柴米什么的让其暂时维持这个家。
其母亲的咳嗽在寒冬腊月越发严重,二栓看着心疼但也无法,只得每日弄些草药维持着她的生命。期间,二栓因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便借酒消愁。每到醉后必定会跟留家的一些人打着二八杠。由于对其不懂的缘故,每每总是赢少输多。就是这样,一些人总还趁机请二栓去家里吃饭,把他喝醉后,几个人一起赢他的钱。在家的这段时间内,二栓究竟输了多少,估计其自己也无法算清。但二栓空落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充实起来。纵年夜饭那场大醉,那样痛哭流涕也没挽回母亲执意要去的心……
那是阳春三月间吧,柳树似乎还吐些嫩嫩的芽,大地一片万物复苏的景致。只是二栓的母亲就着那扇窄窗吹进的点点春风,伴着咳出的血痰,永久地结束了短暂而又悲苦的一生。
二栓没哭,他远嫁的姐姐也没哭,望着那座新坟上添新的土,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
而今年的一场春雨则把二栓家的中屋催倒一间,只是那个原来的家便不再是家。当新婶打电话告知在外过年的二栓时,他从容地笑了。那笑,新婶说,有着她永远也读不懂的凄凉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