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感觉还好吧?”一位高高瘦瘦带口罩的男医生站在我床边亲切地问道。
“还,还好,医生。”
“好险啊!昨夜你急性食物中毒,要是晚点来医院,恐怕……”医生欲言又止,莫后说:
“下次吃东西时,要注意卫生。还有,我看你最近很劳累,千万注意休息,要保持营养,虽然……”
“虽然怎么了?”我赶忙问。
“虽然腹中的胎儿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这样也得保养好身体。对了,你丈夫呢?”
“……”
“哦,出了这事他也不送你来医院,不在身边吧。你其他的亲人呢?”见我不说话,医生接着说:
“不过已经没事了,你到下午等点滴打完就可以出院,不过千万要保持营养,还有,就是注意休息。”
望着医生离去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惆怅袭来。这种惆怅已然成了现实,但却让我惶恐而不安。
夜总会
(一)
害怕孤寂,可落寞却如影子一般时时刻刻缠绕我。
无数个清晨黄昏,寥落得只用孤独点缀生活,用影子般的躯体寄生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我知道的,知道生活已然如此,知道底层女人的命运且必然卑微悲欢地活着。
新世纪的天是晴明的。然而,租住的这间漆黑的小屋却感受不到电视里反反复复勾勒出的别样的晴明。可我已不止一次欲从这窄窄的窗口飞出。无奈,那扇窄窗却无情挡住了这身残缺的躯魂……
可人活在世上究竟为了什么?母亲既用十月的艰辛,莫非就为带我来这世上切身体会着异样的孤冷?但每天兽般的活着,到底传说中的温馨是否存在过?是否又绕过我这边缘人的角落而体现在他人之上呢?先前的憧憬、向往、前途、命运一切的等等,都汇集在何处?是什么又冲淡我那股单纯而感恩的心呢?
再看看,街街巷巷里夹杂无数的边缘人,其形形色色中低头自顾自己渺茫的方向。于我一般,把憧憬、向往、前途、命运甚至是青春都压在人生之未知的旅途上。但这旅途又有多少糖塔般的梦境于他们敞开呢?虽然,虽然都还向往着、憧憬着。可这种向往何尝不是六月里的糖塔,出炉即化——把自己唯一的本钱融化为塔身,再化在都市的六月里。
然而,我却不能再去回忆家乡六月里的山花。因为那段记忆里已然少了另一个主角——自那从小头发结缕且好戴野花的黑黑的二妹无声走后……她离开我多久了?无法知晓!只是不愿在她走后的日子里去计算时间,因为那种莫名的担心夹杂太多的情感难以使我在现有的日子里释怀。
可她是否还安好?是否又在另一个天地里快乐地活着?
我只是不愿意看她在无形中再走上我这条龌龊的路;可每个人的人生未来,已然全是命运的安排,还需我去担心什么呢?
亦那次打掉子宫里的第一个新生命时,躺在手术台上的那种割心般的疼使我自始悲观起命运来。然而,那种悲观又稍纵即逝。渐渐地,我似乎又明白些活着的现实来——悲观,在当今的年代不会是我这种人能去选择的;是啊!打掉后的二十多天我一如既往坚持去店里上班,用排得满满的时间忘却骨肉分离的疼,忘却女人先天那股软弱的爱。
甚至是现在我依然自豪那时的坚强。待医生擦净下身的深红的淤血后,我结账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有种飘飘然的感觉,顶着毒辣的阳光自去冷饮摊上买回一只雪糕,和着脸上的汗水一并吞下肚里。这股冷由胃瞬间充斥全身每个细胞,把体内的热和着头上毒辣的阳光一并释放得淡淡的……
洗着凉水澡,吃着凉拌的黄瓜,浑浑灼灼过了二十余天。虽小屋独留我一人,虽欢欢及二妹还未有任何下落,虽老家的电话一再三提起二位的事,虽静夜归家落寞依旧……可生活必须得延续下去;老家的新楼,父母的殷切,弟妹的学业,无一处不压在我这手术后飘飘然的身上。
我没有在那次月子地里喝上鸡汤,没有让老家的亲人来身边伺候我。甚至是余后两年里的三次打胎也没有过。只会觉得年轻的身子如铁打一般,纵在月子地里依然能做到收放自如。然而,这种自信却在今年春上的一次感冒后得以纠正——由先前的小咳嗽,逐渐伴着全身发热,直至得了严重的肺炎且伴有痛经的症状。去医院打了七天的吊针,口服了大大小小无数粒药片。可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加上经期的前几天小腹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戒掉好吃凉食的习惯;烟却不能戒掉,但也减少了一天一包的量;不得不早晚喝下一杯带腥味的牛奶。不得不把买回的水果待吃时用开水煮上一遍。不得不戒掉吃辣的习惯,不得不用上大量的护垫垫在丨内丨裤里……
待续......
除了身体本身的变化,老家也在用我虚脱的身子换来的钱财中得以改变。二层毛坯小楼虽然还欠些外帐,可它毕竟真实地立在程家村上。一换往日老屋的阴暗潮湿,变得宽敞明亮起来。虽里里外外没加粉刷,可真实的红砖砌墙且四四方方矗立在青山绿水间;假如庭前有一块草地,假如屋后有一如既往的绿树红花,假如村前的池塘未被淹没时的绿树红砖的倒影……真可比上最优秀的画客跃然于纸上的片段的山水来得更真实,更唯美。
得知老家的新楼立起,我还特意去买了一瓶白酒独自庆祝一番。就着干干的五香花生米,任思绪借酒精的力量在快乐中驰骋;毕竟父母躺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比起先前漆黑的小屋窄窗乃是天壤之别。或许,他们多年来的梦想,却在因为新楼的立起而变得格外地甜了。最主要的是我家在村上从此再也不会被他人另眼相看,也能且真实地用自己的坚韧向母亲证明了一个她从愿不认同的事实——生女儿有什么用!
了了这件天大的心愿,然而又有什么用呢?小倩和我情同手足,一起出门闯荡。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她点点音讯。每每想到那新楼矗立在她家对面时,那临别时凄苦的神情使我不安……
哎!她家的新楼何日才能与我家一样矗立,两相对望在青山绿水之间呢?
这上帝——假如真有上帝的话,真是他妈的不公平;好造物弄人,好搬弄是非……
这两年春节独自躲在出租屋内不敢出门,也不敢在睡时关掉那台唯一的伴侣——二手的电视机。没有亲人在身旁的年味比任何一个日子都冷清。看那窄窗外黑黑的夜空里被五色的烟花划破。且汇成球状,汇成雨状,汇成一簇簇一朵朵梦幻的花。霹雳巴拉的声响及这梦幻般的烟花把大年夜渲染到极点,把城里的人烟灯火引到了一个温馨的团圆夜里。以至于处处欢歌笑语不断……
外来果香、歌香、菜香……一切的一切都会从我那扇窄窗飘入,强烈的五味几乎盖掉了桌上两盘冰冷的熟食。也把电视里热闹的晚会气氛烘托得淡淡的……
我该喝点酒缓和一下思家的烦乱吧。哦!对了!老家不是有这样一个传统吗?三十里的火,十五里的灯;我该……该在屋内点起一盏小灯来,虽不能如老家一样烧火守着年夜。但在这异乡点起一盏温馨的灯,也不乏让灵魂回到故里,让孤独的心回到父母身边……
日子不会因某件特定的事而停留。纵大年夜难过,纵二妹及欢欢离开已经足足两年。但它依然会在阳春三月里开出一院子的桃花来。看那《红楼梦》里的‘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0�2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
——好个人比桃花瘦。这扇窄窗里面黄肌瘦的女人会有多少人透过窗帘真正看上一眼呢?纵有千娇百媚,纵有一腔子渴望真爱的激情。可天底下又有哪位男人会如‘桃花行’里的桃花影,真真正正撩起我心房的帘子,共鸣一下这些许的泛春心事呢?我不愿更多地想起桃花,也不愿看桃花。害怕寥寂的点点心思会因此而伤感起来……然而,这桃花的美如雪样的纯洁,迫使我不得不往脸上涂抹更多的粉脂,欲把自己比作桃花一样活在世上,把本来的面目掩饰在厚厚的粉脂之下。可……可表面的掩饰,到底是无法深入内心的,试问这千疮百孔的内心又该用何去掩饰?
那日例假来时痛经的缘故,我休息了一天。躺在小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着窗外的桃花,朵朵淡红顿时汇成一树粉红的颜色,也的确是美!我这样想着想着,柜子上的手机铃声无情惊醒了我无忧的梦。一看号码,是陌生的号。亦随手挂断了电话,想想这些嫖客真是令人厌烦,竟连自己的例假也不放过。更何况又打扰了我这一下午的粉红的心事呢?如论如何,今天我是不会去接客的……可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且声声不息。我厌烦地接下电话,待几乎要骂起来时,那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姐吗?”见我没说话,那边又平静地说:
“姐,这两年过得还好吧?”
“还好,你……”此刻的我百感交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姐,实在对不起。那次走后一直到现在,真是一言难尽啊!昨天我打电话回老家,听说家里的楼房建起来了。真是多亏了你。姐,你现在……”
“欢欢呢?”我近乎吼起来。
“她还好,我们一直在一起。昨天我们都辞职了。姐,你现在住在哪里呀?”
……
待二妹及欢欢拧着大包小包走进我的房门时,三人的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甚至不顾手中的包裹还未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抱头痛哭——这泪水是我的辛酸却夹杂她们的苦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