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父母说了这件事，想不到母亲痛快地答应了，而父亲却有些犹豫。于是我决定晚上跟父亲好好谈谈。深冬山区的夜分外宁静，一切的鸟叫虫鸣都没了声。家家点着昏黄的电灯，几家有电视机的家庭这会放出了武打的打杀声，新楼房里则断断续续传出下注押注的赌博声。而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去隔壁家串门了，坐在火笼前的父亲拼命地吸着旱烟，一句话也不说。
“爸爸，家里都四个孩子上学，你哪供得起。再说每年家里的上交款那么多，光靠你跟母亲养猪养蚕多久才是个头啊 。”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
“看着每年开学，你到处借钱挨人家的白眼，我心里难过。你都把我养这么大了，为你们分担点做儿女的不应该吗?” 父亲不说话，我接着说：
“我知道今年过年家里又没钱买年货，我不光是为了口好吃的，爸爸，我是看到别人家丰盛过年而自己家揭不开锅而心疼啊!你就让我出去吧，爸爸。”
“只是……你还小啊，娇儿……做大人的，我怎么放心得下”父亲不善言语，怅然若失。
我茫然笑了笑，说：“没事的爸爸，我都这么大了。你看村里不好多也是我这么大的出门，到时每月多寄些钱给你们用，还能让弟弟妹妹安心上学。”
“哎!你看那玲子(小倩的表姐)，也不知道出门是怎么了，得个‘爱子病’吧，到头来还是喝药死了。”父亲接后又说：“疯五(疯五叔)前天当我的面说，你家娇儿不出门吧?我奇怪疯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便回他说，不出门啊我家妮子还得上学，怎么了?哪知那疯五又说，城里如今是土匪的天下，好姑娘去城里都被…”父亲犹豫着，没接下刚才的话。
我好笑，且说：“爸爸，电视里我看见城里人都好着呢。再说一个疯子的话你也相信。”
父亲说：“……”
……
父女俩聊了很久才睡的。现在想起来这是我记忆里最长一次跟父亲与心交流，往后的日子，我承认自己再没那股勇气跟父亲像这样入骨的交流了，哪怕我痛苦时有万语千言。
初离
(二)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初八，虽然联系不了在城市的村里熟人，我和小倩也决定出去。揣着新婶在上海的电话号码加上借来的几百块钱，我和小倩背着几件换洗衣服站在村口同送我们出门的亲人道别。我生平以来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站在这里，重复着一年一道的本村特有的送别仪式。虽有些盲目，但内心不乏有几许欣慰，电视里的都市现代生活不久自己就会切身体会；得与失、对与错，此时此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延伸在我面前的道路会越来越宽广；家的贫寒，父母的凄苦会因我踏出去的这步而改变的。
父亲终归没来送我。村口聚集很多送别的亲人，除了母亲跟小倩妈泪眼婆娑外，其余都高高兴兴的。
“娇儿啊!一路小心，记得多打电话回来。在外好好的啊”
“倩，在外混不下去就回啊”
……
小倩不比我，她没哭，而我的泪却强流了下来。想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远走他乡，离别父母，而自己的归途却依然彷徨。那泪流着委屈，也夹杂着难过。回头再看看母亲一脸不舍的神气，似乎干枯的眼里也夹杂有几丝泪花……“娇儿啊!记得打电话来……”
傍晚时分，小镇人声鼎沸，来自四面八方背着大包小包行旅的外出人员相即挤在一间单间门面房里。屋里的两盆炭火烧出红红的光。年龄稍大些的坐在火盆边的凳子上，把本就不大的两堆火围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些的则三两站在一堆说笑。这个说：
“国财，你跟你老婆去年什么时候回来的?”
“腊月二十四的啊，差点回不来，广州那边的火车票可不好买。小钱，你媳妇找到了吗?”那个应道。
“还没，媳妇在丈母娘家养着呢。等胖点在取回暖被窝。”
……
“你在广州做什么?”
“瞎混呗。对了你去上海几年了，那边好发展吗?”
“一般，工资不高，不像你们能赚到钱。”
……
屋内的一台电视机，正放着打杀的场面，一位长胡子一剑刺杀自己的情敌，场面血腥……近电视旁的一张桌子上一壶热茶水放在那里，随时可以喝。听同乡们说，这家店是我镇出外唯一的连接处，与县汽车站合伙，县汽车站负责出车接人，而老板娘要做的则是安排路远的外出人员来店的住宿、饮食问题。且听说从每人出的车费里二十块钱作为报酬。“好家伙，春运时，我们镇上平均每天都有过千的外出人员，这得收多少钱!”一个上年纪的女人这样惊讶道。
天渐渐暗下来，旅店临街的门头点了一盏强光电灯，把仅有的一条街道照亮了一半。屋内的人员逐渐多了起来，近天黑又来了几波人，加上先前到来的已经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直到老板娘烧好了晚饭依然难插脚到屋里；大木桶被米饭装得满满的，菜则用脸盆装，一批一批地盛饭，一批一批地吃饭。到我跟小倩时，只剩下残汤剩饭了。草草地扒了几口，便爬上了去县城的大巴上。
偌大的车厢内同样挤得水泄不通，两边凳子都坐满了，中间的过道上还得插上木头板子供人坐。由于车子目前只来一张(后听说春运时，一晚来接人的车差不多十几张)，所以人们都准备挤上这张车去县里，管他走不走得了，先上车再说。也不知是何缘故，车子迟迟不肯发动。老板娘拿着手机说过不停，什么近县城边起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什么市交警大队沿路设卡等等!
差不多凌晨四点，车子慢悠悠地走动了。我在睡梦中被小倩叫起，看着旅店的那盏白灯缓缓移后时，小倩和我脸上有种说不清的表情来，这表情借助车厢里微黄的灯光，显出的是焦虑、憧憬、迷茫、迫切、无奈。在看看一向坚强的小倩，不瞧见她那很深的双眼皮下怎么偶闪出一滴泪花来。“你哭了吗，小倩?”我轻轻地问她。“……没……我没哭，只是想着你我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会不会有那股勇气活下来，要是联系不到新婶怎么办?”小倩一丝忧虑地说。“我是不想那么多，未来是美好的，老师常这样对我们说。”我不屑一顾地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随着车子的颠簸，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车窗外灰调的景色迫使人压抑，路两边落尽叶儿的树干，在车子的前进中向后斜去。且不时看见走在路上起大早穿新衣服手拿爆竹的玩耍儿童。又到一个镇上了吧，高矮不一的新旧楼房大部分都关门闭户，唯独的两三家早点店相即冒上了热气，街面上尽是燃放后的爆竹纸屑。还能随处可见穿着新艳衣服肩背着大包小包的外出人员三两等在路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泪眼婆沙。车子一行来到街尽头，在一个破烂的厕所边停下，我看见厕所墙上写着这样一句标语，‘卖淫致富可耻，劳动发家光荣……某某镇宣’等字样，白字刷在土坯砖的墙上，字写得歪歪扭扭。待车完全停下后，司机就对车内喊，都下来尿了，男的左边，女的右边，大家要快。不多时车上的人都下了车，厕所里都蹲满了，内急的男人则掏出家伙就地尿，等急的女人则走远一点，在厕所后的树林里蹲下尿。
过了多时，下车方便的男女们都坐回车上，车子又缓缓而动，由慢至快恢复了原先的速度。荒芜的田野，处处呈灰色。要不是农家正门上贴的红春联显眼，你会感觉自己路过的是孤村野地，荒凉不堪。当我正被这莫名的疑惑不解时，前座的一对衣着整洁的中年男人谈话扰动了我，头发梳往后梳的瘦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