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银子花得只剩下几文钱的时候,小桃终于在家酒坊找到了一个卖酒的活。幺娘由于常帮着一个街坊大婶洗衣服,大婶索性给她几个工钱雇了她一起帮忙。两个人的生计总算有了着落。
小桃人快嘴快,喜欢说话,人又喜滋滋的。没多久就有了不少回头客。酒坊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人也和善。得知小桃和幺娘没地方住,经常在广顺街的祠堂过夜,便将西厢柴房旁的杂物间收拾出来,让小桃和幺娘住了进去。虽然工钱少了点,但她们终于在到了金陵的第三个月,有了个可以踏踏实实睡觉的地方,已经很满足了。只要有双手,日子总会从困境里一点点,一点点好起来。
转眼间,小桃已经在酒坊做了两个月。五月的初夏,端午节到了。一早幺娘去洗衣服,把小桃推起来,塞给她一个荷包:“别忘了今天带上这个,驱邪的。”说完就匆匆跑了。
小桃打开荷包,是些蚌粉、几枚铜钱,还有一道符。在云湾村时,娘也给她做过端午的荷包。小桃美滋滋地把荷包系在腰上,赶紧去了前院的酒坊。之前老板就吩咐过,端午这天,订酒的会特别多。
果然刚把门打开,就有不少人来。端午这天的习俗,是要喝雄黄酒的。小桃忙了一早晨,手脚都要抽筋了。到了上午,有个穿着短襟衣裤的年轻男子走来,看着文文弱弱,似乎比小桃还小一两岁,急匆匆要两坛“琼浆”酒。还要立即送到秦淮河边。
小桃有些为难,负责送酒的贵叔今天一直脚不离地的忙,还没回来:“您得稍等半个时辰,送酒的还没回来呢。”
“帮帮忙,附近的酒坊都跑遍了,不是没酒就是没法送。我家公子和客人在画梁亭等着呢。”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想了想又加了一锭:“帮个忙,只要两坛。”
老板的眼睛直了,他可不想和这么多银子过不去。忙把酒装到运货的小车上绑好,吩咐小桃道:“店里我看着,你快去帮这位客官送酒。”
两坛也不算重,小桃推着车,男子在一旁帮扶着,向秦淮河边走去。小桃话多,又开始问:“怎么不提前买好啊?今天处处都都要酒,哪里来得及呢。”
那个男子其实也是个孩子,开始腼腆,小桃不停叨叨之后,也打开了话匣子:“我家公子素来不拘俗礼,只为尽兴。今天有朋友一起,备的两坛竟然一会就喝完了,原本没想到能喝这么多。只好再来买。要是回家现取,既来不及,也坏了我家公子的酒兴。”
“哦。”小桃点头,原来还有“酒兴”这一说,二人聊了几句,很快就到了秦淮河边。端午节的龙舟赛很快要开始了,河畔都是挨挨挤挤的人。小桃和男子绕过人群,又走了几百步,渐渐远离了人群。有一处院子,临江而建,外面有几个人在把守着。
男子领着小桃进了后院,说道:“就卸在这里吧。”
小桃把酒搬下来,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酒买来了?”
小桃的心几乎要蹦出来了,这个声音,纵然已经过去一年,纵然应该恍惚。但她自己知道,这个声音在梦里出现好多次,想忘也忘不了。她几乎不敢抬头,她觉得自己今天哪哪都穿的不对。鞋子太笨,衣服太粗,头发也没有梳个好看的发髻。一切都来的太猝不及防了。她以前天天等,日日盼,就是见不到。可就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却忽然重逢了。
小桃偷偷伸手把衣服抻了抻,抬起了头。一身青灰色袍子的祁公子,正温和地看着她和身边的男子。他没有什么改变,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情,眼底隐隐的笑意。温润却有着一股清凉。小桃的眼睛几乎看直了。
身边男子恭敬地回答着:“买到了。”
祁公子微微颔首:“送进去吧。”说着冲小桃温温一笑,转身离开。
小桃情不自禁地喊出口:“祁公子——”
祁公子顿了一下步子,回头看着她温声道:“什么事?”
小桃忽然害怕起来,他的目光温和却很疏离,还带着一丝陌生,小桃的声音几乎颤抖着:“祁公子,你,还记得我吗?”她的声音没有底气,越来越低。
祁公子的目光在小桃的脸上扫了一下,有些迟疑:“姑娘,我们见过吗?”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过来,一个束着青玉冠的略微年长些的男人笑道:“老七,赶紧回来喝酒,都等你呢。”
祁公子冲小桃浅浅勾唇笑笑,转身和青玉冠男子并肩而去。
初夏的端午,四处已经是闷热的气息。可小桃的心,此刻却像跌到了冰窟窿里。她想过千万种重逢的情形,他会惊讶,他会意外,他的眼底会有浓浓的笑意,却独独没料到这一种:他已经忘了她。
小桃的脑袋有点木,身边的男子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小桃声音颤抖着问道:“祁公子就是你家公子?”
“是啊。”男子好奇地看着小桃,“你认识公子?”
小桃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祁公子给了我一锭银子,不不,我和他约了三天后见,哦不,也许他给我银子只是为了帮我-----”小桃的声音很抖,话也语无伦次。的确,她和祁公子怎么能算认识呢。他给了她一锭银子,她找不开,他便不要。尽管她觉得祁公子是听到吴老伯说她娘生病而有意帮她的。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和想象,不是吗?---
那男子也没明白小桃说的是什么,挠了挠头:“一锭银子?那对我家公子来说真不算什么,公子乐善好施,看到过不去的就帮一把。做过不少善事。帮的人估计都数不过来。他怎么会记得呢。”说完男子提着酒进去了。
小桃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那处院子出来的,头重脚轻,整个人像飘在云彩上。周围的人,周围的物,都在眼前晃来晃去。手里推着的空车好像有千斤重,她怎么用力也推不动。踉踉跄跄地走了几十步,她实在没力气,只好停下来,就着一棵树边蹲了下去。
龙舟赛应该开始了,号子声,喝彩声,擂鼓声,声声震天。周围的人群都是沸腾的。可这些声音,小桃似乎都听不到。她麻木地看着天,眼泪,从腮边流了下来。
幺娘跟着的大婶,前些日子接了花月坊洗衣服的活计。幺娘也跟着洗,那些衣服的质地都属上乘。比起幺娘的粗布补丁衣服,那鲜艳的色泽,柔软顺滑的手感,都显示着衣服的尊贵。大婶一步步教着幺娘:“这些衣服不比我们平常接的那些,得轻些使劲,先在水里浸浸,将皂角在手里打出了汁,再揉到衣服上,千万别用棒槌猛捶,这衣服洗坏了我们赔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