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要想给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就得有你的特色,如果太中庸了,哪边都靠不上,那也就泯然众人,不可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叶小天走到门口,那迎宾之前已经听到他自报家门了,却还是微笑着迎上来。客气地:“这位大人,小的是头一回见,请问您的请柬呢?”
叶小天向旁边一伸手,方才黄花鱼儿似的溜边站定的李大状不知何时已经鬼魅般重又出现在他身边,马上把那泥金的请柬递到他手里。
迎宾从叶小天手里接过请柬仔细看了看,便微笑着往旁边一让。就在安府门前发生了那样血腥的一幕,但这位迎宾先生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是安家的人,如果没有必要,哪怕就是一个乞丐,他也没有理由为了别的土司家族而去得罪,何况眼前这位爷还是近百余年来唯一一位受敕成为世袭土司一员的宦场新贵。
每一个土司,都是先拥有领地、子民和军队,朝廷才会为了招抚而敕封他为土司。千百年下来,固有的地盘已经被瓜分光了,在这些老牌势力控制区域内,再想冒出一个新土司自然难如登天。
而且,现存的土司中也不都是世袭的,虽然他们事实上都是世袭的。这话有点绕,说明白了就是:有些强大的、或者在朱明王朝刚刚建立就表态归附的土司,朝廷敕旨上是明确注明世袭的。
第二种是父亲死了儿子报上朝廷,朝廷一样会允许他继续父亲的职位,但敕旨上面只注明他接任土司,并没有世袭字眼。贵州一百多个大小土司,大部分的敕旨上都没有世袭字眼,虽然只要他们上报,一定会得得到批准。
永乐皇帝朱四爷当年在照准一位土司的长子继承他爹职位的时候,对大臣们是这么说的:“准他做了,只不给他世袭,若他不守法度时,俺就把他换了。”
朝廷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留出余地,一旦有机会,就可以用“不守法度”或者“不是世袭”为理由,对这些没有世袭规定的土司们实行改土归流。
为什么土司们之间不管斗得多么激烈,哪怕是正打得你死我活,只要朝廷忽然表示出了兴趣,想出面扮和事佬,众土司马上如临大敌,就算吃了亏的那个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捂着盖着不肯让朝廷知道?原因就在于此。
叶小天是土司,是敕旨上明确注明可以世袭罔替的土司,他现在的地盘不大、势力也不大,但是世袭两个字表明,他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与其他大部分土司们不同。
而这,很可能会成为卧牛山土司一系壮大起来的一个重要因素。土司们对朝廷心存戒备,是因为这个庞然大物对他们的生存是一个重大的威胁,与此同时,他们又需要从这个庞然大物身上汲取生存的养分,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生态圈子。
所以,迎宾不想得罪他,谁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旁观叶小天走进庄园的客人们大多没有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叶小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是在安府迎宾眼中,只要叶小天一刻还没断气,他就还有成长起来的机会,对此人就不能以死人看待。
安府的昆仑园风光应该是很美丽的,尽管夜晚看不见全貌,但这里俏婢挑灯,初似流水,那里彩灯高挂,士子游弋,叫人看了不免有种话本小说里孤山大宅,孤仙聚宴的迷幻感觉。
此时,庄园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方才发生在外面的事情,叶小天一走进来,他们就明白,就是此人得罪了杨应龙的三夫人田雌凤,因为跟着他走进来的其他客人,都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叶小天环顾四方,但见假山之畔、绿荷池旁、修竹林里、曲廊之下,人们或伫或坐,大多都用有些怪异的眼神儿看着他,不禁对李秋池笑道:“还不错,才一进门,我就把名声打得响亮,明日贵阳城里,只怕就要天下无人不识君了。”
李秋池干笑道:“大人的胆色,确实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杨应龙的三夫人,你说捅就捅了,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捅,谁敢不佩服大人。”
叶小天听了大吃一惊,道:“杨应龙的三夫人?谁?在哪呢?”
李秋池顿时也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叶小天,道:“刚刚……被大人你捅了一刀的那位田夫人,就是……就是杨应龙的三夫人呐!”
“啊?”这回换叶小天发愣了,李秋池这才明白,感情这位大爷方才根本没有听见人群中的惊呼。叶小天道:“杨应龙的三夫人?怎么可以随意抛头露面,还参加今晚之会?”
李秋池道:“这个……,学生就不甚了然了。学生虽久住贵阳,识得一些人脉,知道一些豪门家事。但是对于他人女眷的事,实在不便打听。”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太多,改日有缘,贫道再为你卜算一下吧。”
一架小桥凌驾水上,一个仙风道骨、步姿飘逸的道士在几个权贵子弟的簇拥下缓步走来,面上微带矜持之色,语气却很冷淡,显然对于给人卜算前程赚取卦金一类的事儿毫无兴趣。
他一抬头,忽然看见灯下站立的叶小天,那道士吓了一跳,急忙身形一转就要溜走。
“嗨!长风老道,原来是你,过来过来!”
叶小天眼尖,一眼看清那是长风道人,马上向他招呼一声。
长风道人暗叫一声苦也,急忙扭过头来,换作一脸惊喜,大步迎上来道:“啊?哎呀!竟然是叶大人,哎呀呀,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叶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长风道人向叶小天连连稽首,陪同他走过来的几位权贵子弟见状一时面面相觑。
这位长风真人据说是在茅山深处修行了三百年,静极思动,下山游历的一位活神仙,道行极其高深。世俗红尘间的富贵权柄,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就连播州杨家真正掌握家政大权的那位三夫人田雌凤,到了贵阳拜唔这位活神仙后,都对他敬若神明,毕恭毕敬地执弟子礼,这个年轻人是谁,竟敢对长风仙人呼来喝去的毫无礼貌。
更叫人难以理解的是,一向超然物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假辞色的长风真人,居然对他点头哈腰,陪笑施礼,这……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长风道人一见叶小天顿时局促不安起来,叶小天瞧他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忍不住促狭地笑道:“当日你在铜仁做的那些事儿,我心里都有数,本想找你算账来着,没想到你溜得比谁都快。哈哈,没成想你到了贵阳,居然比在铜仁混的还好,莫非此地人傻钱多,更好糊弄?”
长风道人干笑道:“当年从茅山出来的时候,我本没想过到贵州来,谁不知道这儿穷啊。没想到这儿的穷人是真穷,富人也是真富,便是中原的大富人家,面对他们的穷奢极欲也得甘拜下风。贫道……贫道只是劫富济贫、劫富济贫……”
叶小天在铜仁府干的最响亮的一件事,就是把五位权贵家的子弟一股脑都给砍了,之后那些轰轰烈烈的壮举长风道人没有赶上,所以他对此事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