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长吁短叹的。”柳红艳收住了脚步,靠在我的门边歪着头看着我。
“我没事。”我说,又叹了口气。
“慢慢就会好的。”柳红艳安慰着我:“你早点休息吧。”
“太早了,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吧。”我说,自己在床上坐了下来,指了指靠在书桌边的一张椅子说。
“聊什么呢?”红艳问我:“我们乡下人可能会与你聊不来的哦。”她嘻嘻笑着:“别说我们没共同语言哦。”
我摆摆手:“说那里话啊,我的祖先也是乡下人呢。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我问。
“家里蹲大学!”红艳开我的玩笑。
我初始一听,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出过国念过书的人,顿时肃然起敬。喃喃道:“你还出过国读书啊?”
红艳大笑起来:“傻啊你!”她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显得我们之间亲昵无比。“我高中没读完呢。乡里需要人,可上边没人愿意来。我爹就硬要我来了。本来就要高考了,也许参加了高考,我的命运会有改变。可现在,我也就只有在苏西乡呆一辈子了。”小妹说着就忧伤了,我看着她一脸的落寞,心也跟着悲凉起来。
我说:“苏西好。这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再说,读书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一定会改变思想。”
柳红艳轻笑道:“我们乡里人,只知道做事,没有什么思想。”
“每个人都有思想。”我纠正他说:“比如你刚才说,读了大学,你就不一定会呆在苏西一样。”
“思想是你们城里人才有的。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闲工夫。”柳红艳还在固执地为自己辩解:“比如你,来我们苏西,也就是来镀镀金,时间一到,就会远走高飞。”
“是吗?我陈风上面没人做大官,下面没人有大钱。我镀什么金啊,金来镀我还差不多。”我打着哈哈,抽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难道你会在我们苏西呆一辈子?”红艳似乎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我见过象你这样的干部好几个了,都是你这个口气,可最后,还不是一个也没留下来!”
“我跟他们不同!”我苦笑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柳红艳笑了起来:“其实你来你走都是很自然的事。可是要在我们苏西呆一辈子,可不是说话那么容易的哦。”
“适应了就好。”我自己安慰着自己。
“但愿如此。”她轻叹口气,掏出钥匙递给我说:“钥匙就放你这儿吧,你电话多。”她故意叉开话题。
我说:“那怎么行呢。”我忙着把钥匙递给她。
柳红艳看了我一眼说:“没事啊,反正我晚上不住这里。”她没接我的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躺在空落落的房间里,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闪着晕黄的光芒,寂寞如水一般漫过我的身体。
早在很久以前,好象有过孤独的过程。但总是没有印象,没有刻骨铭心的感觉,总认为孤独可以排遣,可以消化。
直到现在,才体会到孤独是那样的钻心透肺,让人无可逃遁,无法逃遁。只能任由孤独在身边疯狂蔓延,直到把自己淹没为止。
孤独是一杯老酒,能勾起对故乡的思念,对父母的歉疚,对子女的牵挂。
孤独不让人流泪,不让人高歌,孤独如藤,紧紧缠绕每一根神经。
孤独是一个人禹禹独步,一个人看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人缩在一隅想着心事。
孤独让人无可适从,让人走投无路,让人总想找一个理由放纵自己。
经营孤独,就是经营一方风景,经营一片让自己不沉沦的理由。
我漫无目的想着心事,想着小姨缩在她小小的被窝里,想着吴倩缩在小小的被窝里,想着柳红艳缩在小小的被窝里,我的眼泪不合时宜地流了出来。
小姨的电话在第二准时到达苏西乡。她给了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衡岳市里,所有的农贸市场缺货。猴头菇在城里,是属于山珍一类的美味。
我兴冲冲找柳权汇报,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于是转天,在苏西乡政府的公告栏里,出现了收购猴头菇的信息。
我在收购信息的尾端,加了一句话:现款现货。
仅仅一天的时间,食堂的地面就堆满了猴头菇。
柳红艳忙着给乡民们过称,乡财政所的老赵一脸的笑,叼着烟卷给乡民们付钱。
乡政府人声鼎沸,四面八方的人撒满了整个乡政府门前的大坪。
柳权来看过几次,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郝乡长也来过,与乡民们打着招呼,散着卷烟。他把双手背在背后,一路见人就点头。大声说:”这种热闹的场面,已经几十年没见过了。“
郝强下午才过来,一来就脱了警服给柳红艳打着下手。
我坐在柳红艳的房子里,边抽着烟边打着电话。
我问:“小姨,你到哪里了啊?”
小姨没好气地说:“你催什么啊,晚上一定到的。你那钱我给你带来了,要不了这么多吧?”
我说:“君子出门带重粮呢。”
挂了小姨电话。我出门就看见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提着各样的篮子,装着我要收购的猴头菇,脸上绽开着开心的笑而来。
大姑娘小媳妇都知道这是我带头做的事,我是乡政府新来的党政办秘书,大城市里来的干部。每个从我面前经过的人脸上都是敬畏和仰慕。大姑娘的眼睛含羞带娇瞄着我,小媳妇直勾勾地盯我看,老汉们都是忙着给我递烟卷,张着大嘴打着哈哈。
我听到最受用的一句话就是,别看陈秘书年纪不大,可是一来就想着我们苏西人,好人哪!
每听到这样一句话,我的心里就会滋生一股幸福的快感。做人最大的成功,就是让别人认可和尊重自己。我小小的私欲,在几天里就得到了无限的膨胀。
食堂里老王头破天荒在晚上给我做饭,忙不迭的问我要不要多加一些辣子。
我对老王说:“多做点饭,大家辛苦了。饭一定要吃饱。”
老王头忙不迭地弯着腰:“秘书你吩咐就是!”
我说:“晚上还得麻烦你,车要来装货,司机要吃点东西。你就搞猴头菇炖野鸡。”
“按您的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老王头家里是第一个来卖猴头菇的。他老婆子和儿媳妇天刚亮就来了,卖了百多斤,拿了四百来块钱。
这些钱在他儿媳妇手里都要箍出水来了,儿媳妇那一脸的激动,那一脸的红晕让我感觉特别的美。
四百块钱,在苏西是巨款!许多人家,一年到头赚不到四百块钱。
收购猴头菇的钱都是乡财政预付。我跟乡政府签了合同,这些钱算是我个人借款。整个收购行为也是我个人行为,与乡政府没任何关系。
我明白柳权为什么要跟我签这样一个合同。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柳权给了我一个保障,乡政府给我人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