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多。广州的五点是个比较吓人的时间,外面象火炉一样的炙热,街上的人也不多。神奇的是在车马奔腾的街边树叶里,居然有蝉儿不知疲倦地轰鸣。
我和吴倩下到宾馆大堂,看着外面白净得没一丝云彩的天空,完全失去了要去走走的想法。
叫了两杯冷饮,我们坐在宾馆的一隅看着外面尘世的喧嚣。
“我们回去就买套房子吧。”。吴倩说:“结婚一定要有一套新房。”
我点点头,我们现在有大把的钱,买套房子根本就不是个事。
买房是个刚兴起来的事,一般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活。
时值社会正在改革高潮,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年头。改革首先就改了住房,把单位的房子变成自家的房子只要交一点钱。但这样的待遇也只有领导和老职工才可以享受,像我这样刚进入单位的,除了临时住处,单位根本就不可能分给我一套房。
手头没房,福利房的这个梦,就只能让别人去做。
事实我并着急买房。我老爹住着一个小院子。这个小院子是我外婆留给我娘的遗产,虽然不是很大,却足够住我们一家人。
“要买就买大一点的。”我说:“我把我父母接过来一起住。”
“什么?”吴倩看着我说:“你父母跟我们一起住?”
“不好吗?呵呵,”我笑着说:“以后他们还可以帮我们带带孩子,做做家务,你做生意我上班,多好!”我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吴倩对我的提议显然很不高兴,本来一脸幸福的神色瞬间无影无踪。
我心里揣然,不知道这个提议怎么会让她不高兴。
“不可以!”吴倩声音不高,却象尖锥一样直刺我的耳膜:“是我的钱买的房,我不喜欢与老人一起住。”
她低下头,慢慢地缀着冷饮,半眼也不看我。
我笑道:“他们是我父母,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吴倩冷冷地说:“父母也不行。我要两人世界。”
“两人世界是好。可毕竟是一个家。家里有老人,才有家的味道。”我还在极力辩解。对于我的老父母,我从来就没想扔下他们去过自己的两人世界。
“不方便啊。”吴倩还是没抬头,把吸完的杯子推到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不方便了?关起门来,我们就是两人世界啊。”我暧昧地笑,脑子里浮现她穿着薄薄透明的睡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我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吴倩口气强硬,根本不给我任何喘气的机会。
“我觉得很方便。”我说,想伸手去握她桌子上白皙的小手。
吴倩看出了我的意思,她抽回去手,问我“他们没地方住吗?为什么要跟我们住一起?”
“有啊!”我说:“可他们就我一个儿子。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句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些不爽了,说话的声音高了不少。
吴倩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戏虐地说:“看不出你还个孝子啊。”
我以为她回心转意了,陪着笑脸说:“中国人,养父母是美德。羊跪乳,鸦反哺!我总不能自己过上了好日子,让我的父母受苦吧?”
“他们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很好啊。”吴倩知道我家的情况。她是我小姨的闺蜜,我小姨的闺蜜岂能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小姨在十五岁以前就一直住在我家,我家就是小姨的娘家。
“可他们老了,三病两疼的,谁在跟前伺候呢?”我叹口气说:“老人,什么都不要,要的就是亲情。”
吴倩皱了一下眉头,她似乎很厌恶我的话,她沉吟了一下,说:“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那么我们还是不结婚的好!”
她的动作被我一揽眼底,她的话让我一下火冒三丈。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我压住怒火问她。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吴倩轻蔑地笑,不看我快喷出火来的眼。
我的自尊心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滴敲了一下,几乎要支离破碎。
“不结就不结!”我站起身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我对她说:“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拿起面前的冷饮,我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宾馆大堂。
我的举动让吴倩吃了一惊,她跟着我站起来,快走几步跟在我身后轻声说:“你就不能将就我一次?”
“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可能!”我说得斩钉截铁:“一个人如果连父母也不要,我不能与她生活在一起。”
“我是不习惯啊。我十岁就离开父母了,这么些年来,都是一个人住。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吴倩解释着她的意思。
“算了吧!”我说:“等你想好后再说吧!”我说了一句非常有诗意的话:“我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
“如果你一定坚持要这样,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走进你的大门。”吴倩说完扭身回了大堂。
我昂首挺身走出了民航大酒店。走了几步,发现吴倩并没有跟出来,心里开始后悔了。又不好意思回头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出了大门,眼睛被强烈的太阳光一照,几乎睁不开。一阵奇痒在鼻孔里缠绕,跟着一个大大的喷嚏打出来。
坐上出租车我才突然发现,我没有带走吴倩给我的二万块钱。我是不会再回去拿的,我把口袋里的所有钱掏出来数了一遍,我发现,小姨给我的钱还在。我娘要我给她买药的钱还在,我的钱足够我回家了。
老子回家去!我狠狠地想。
司机大佬看我掏口袋的动作,微笑着对我说:“老弟,遇到急事了?”
我摇摇头轻松地说:“没事。”
在火车站我给小姨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她,一个小时之前我还是个万元户,现在我又变成了一个穷小子了。
小姨没说话,只在电话里长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登上了回乡的旅程。
我回家后三天吴倩也回来了。
我姨来我单位找我,给了我一个纸包。我接过来,也没问她就直接塞进了抽屉。上次我旷工三天,领导没找我谈话。我正庆幸着,不幸却来了。
下午我下班后还没走出大门,我的领导站在二楼的一个窗户边喊我:“小陈,你上来一下。”
我只好回头上了楼。我边上楼边在心里暗暗地咒骂着领导的祖宗十八代。
我的这个领导是个典型的工农兵领导,任何事情只要一到他的口中,都可以升华到纲领性的东西。因为一天特别的无聊,他就到处找小鞋给别人穿。
我的单位是农业口的一个半事业单位,有一部分人的工资还需要自收自支来解决。
我是单位最年轻的,一般情况下他还不至于与我有什么冲突。我曾梦想有朝一日坐到他的位置,最后发现梦想终归是梦想,要实现它,最少也得奋斗十几年。几十年后,物是人非,他早已经颐养天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