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闳治苦涩笑,将手连着手铐一起垂到膝盖上。
他对苏决的感情很奇怪,没有怜惜,没有庇佑,甚至在关键时候总是打压他,外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苏闳治也承认,他偏心苏霑,觉得苏决的存在是他生命里的污点,可有时候又觉得心慌,看着这个他一直不待见的儿子一点点长成如此优秀的模样,而苏霑却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操碎了心。
这种落差感让苏闳治很不爽,所以他要不断打压苏决,但又不舍得连根折断。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情。
“你刚才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把你当过我的儿子,哪怕一秒,我现在回答你,有!”
苏决为之一震,喉咙被堵住。一时发不出任何字。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时候?不是你成功的时候,也不是你完成一项大项目而为苏烦又争了多少利益的时候,那些我不缺,换个厉害一点的人或许也能做到,但每当你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时候。你脸上那种冷漠感,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
苏闳治从来都不愿承认苏决遗传了他身上那块最坏也最强悍的基因,这块基因助他在商场上能够无往不利,却在生活中众叛亲离。
苏决从未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心口瞬间被揪紧。
“我跟你妈是一场意外,你妈生下你也是一场意外,我苏闳治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舞女牵扯出这么多事,但生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再把你塞进肚子。你十三岁之前我不认你,如果你妈没这么早走,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愿意认你,可认了我也没说不管你。”
苏闳治对苏决不好,但当年苏决念书和吃穿的钱他也一分没少给,只是他给得很贫瘠,刚刚够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也从来不掩饰对苏决的唾弃,可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真是一笔糊涂又罪孽的父子账。
苏闳治哼笑一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铁窗,金色的光线照进来,他眯了眯满是褶皱的眼皮。
“看这样子。外头应该是晴天吧?”低低的一句,瞬间让苏决红了眼眶。
他猛然觉得自己争这么多是图什么?
当年是为了表现自己,想让父亲能够关注到他的能力,而后是为了争口气,要让轻视他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现如今呢?
他几乎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生命里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
苏决从椅子上坐直,用手揉了揉眉心。
“我正在想办法帮你办保外就医,如果办成了你应该就能出去。”
“不用了。”苏闳治冷涩地笑,“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不管你是出于同情还是弥补,我都不稀罕。”说完他又抬起头来,眼眶似乎也微微泛红。
“我今天之所以答应见你,只是想让你帮帮你弟弟……”
到头来苏闳治心里还是念着苏霑,他宠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
苏诀咬着牙根,将眼里的酸涩逼退。
“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你以为我有三头六臂?”
“不需要有三头六臂,你只需要给他一笔钱。”
苏霑的账户早就已经被冻结,苏闳治因为涉案名下财产也已全数充公,他就算想帮苏霑也是有心无力。
苏家垮了,他被剥掉一切光鲜的头衔和外衣,如今只剩这副老体残躯。
苏闳治叹口气,眼里是苍然的颓唐。
“阿诀,我反正已经这样了,出不出去无所谓,活到这把年纪都已经看穿,往后的日子还有多久谁都说不清,可阿霑不一样。他还年轻,他还有大把人生没有过,就算你再恨再怨我,但我们之间的账不能算到他头上。”
苏诀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他承认他恨苏霑,但还没恨到非要把他逼入绝境的地步。
“苏霑有今天不是我逼的。”苏诀捏紧拳,“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有今天纯粹是咎由自取!”
“是,这点我知道,他不该去碰丨毒丨品,可我作为父亲也有错,是我没把他教好,当年走私石料也不该让他插手进来。”苏闳治对于苏霑存着一份亏欠。
“或许溺爱也是一种伤害,我这个当父亲的有责任,现在这种局面我也已经挽回不了,只希望你…”苏闳治抬起苍老的脸,目光浑浊不堪。
“只希望你能帮帮他,毕竟他还是你弟弟。”
难为到最后苏闳治还要用这种近乎祈求的语气跟他说话,却是为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苏诀哼一声,心口酸涩。
“这种事我帮不了,罪证确凿,况且他现在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已经……”苏闳治讲一半,声音愕然止住。
苏诀抬头,目光森寒。
“你知道苏霑躲在哪儿是不是?”
苏闳治不再说话,垂下头去,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现在除了苏诀已经无人能够再帮他。
“他还能躲哪儿去!”
“回云凌了?”
苏闳治吐着气开口:“他早晚得回来,过惯了好日子,身上没钱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找。”
十分钟过得很漫长,二十五年的光阴似乎都能融在里面。
十分钟又仿佛很短,不过是日光偏了偏,恩怨情仇一句都说不清。
狱警已经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最后一次敲门的时候有人推开进来。
“苏总,实在对不住,点儿过了,您看这是……”
苏诀一时心口堵紧,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苏闳治。
他们原本有很好的缘分,父子,二十五年情分,可终需到这一刻才知心里有不舍和不忍。
“能否再通融几分钟?”
“这恐怕有点难办,我们底下人也做不了主,苏总您还是…”
“算了!”苏闳治撑着桌面先站起来,“再多几分钟也无济于事,只希望你把我刚才托你做的事放心里去!”
苏闳治说到这抬头,定定看着苏诀。
“如果你愿意帮。苏家感激不尽,如果你不愿意帮,就当我没说过,以后你也不必再来看我。”
苏诀不由身子一晃,也跟着站起来。
还是在逼他不是?
“走吧。我跟你们回去!”苏闳治将被铐住的手放在腰前,跟着狱警往门口走。
那时大概也就三点钟左右,窗口照进来的光影刚好追在苏闳治的肩头,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出去,走到门口,苏诀用手盖了盖额头。
“等一下。”
狱警先回头:“苏总,您还有事?”
他没吱声,跨步走到苏闳治身后,面前的老人始终没回头。
“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执意要跟你回去?”
十三岁已经懂事了,他清楚跟着苏闳治回苏宅会面临什么,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遭受什么样的委屈,日子肯定比出国过得难熬,可他偏偏还是选择去了苏宅。
为什么?
苏闳治没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