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啊,渴不?累不?走恁远的路,腿酸不?”
彩霞很木然,懒得回答,没有害羞,所以脸蛋一点都不红,就那么被老婆子扯进了屋子里。
“憨子,快过来,你范叔来了,帮你找个媳妇,来瞅瞅啊……。”走进屋子,老婆儿就扯着嗓子喊,呼唤儿子过来。
憨子是老范亲生的,但是父子不能相认,只能叔侄相称。
乡下人就这样,要脸面,偷吃归偷吃,相好的关系不能放在桌面上,要不然就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世仇。
这些年,老范过来给憨子娘儿俩送米送面,也是偷偷的,还担心家里的母老虎知道。
“嗯……娘,我来了,谁是俺媳妇?”外面闷哼一声,进来一个傻头傻脑的人。
当彩霞瞅到憨子的第一眼,心里就是一阵凄苦。
眼前的男人果然是个傻子,三角眼,塌鼻子,嘴巴歪又斜,脑袋像个黑窝窝,走路三道弯,两腿伸不直,两只手跟鸡爪疯似得,左摇右晃。
女人立刻明白了,这人有癫痫症,羊角风,脑子里缺根筋……简答地说,就是脑部发育不良,天生的小脑萎缩,也就是传说中的白痴。
人都说好女十八嫁,这个傻子就是彩霞经历的第五个男人。伯虎的命运将她给逼到了绝望的死角。
“憨子啊,这是彩霞,以后彩霞就是你媳妇了,你一定要对她好?”老范对傻儿子嘱咐道。
“好……好媳妇!……我跟她睡觉觉……生宝宝……哈哈哈……。”憨子裂开嘴叉子笑了。
“彩霞,这就是憨子,人是丑了点,不过话说回来,粗柳的簸箕细柳的斗,世上谁嫌男人丑?男人女人都一样,年轻的时候俊,老了都一个德行。没意见的话,你就住下吧,改天我帮着你俩成亲……。”老范又冲彩霞说。
“范叔,俺跟憨子成亲可以,但是俺有个条件?”彩霞说。
“啥条件?”憨子娘跟老范一起问。
“必须要俺把孩子生下来,送回到娘娘山,俺要在这儿坐月子,坐满月子,送回孩子,俺才能跟他成亲……答应这个条件也就算了,不答应,俺绝不同意!”彩霞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
憨子娘跟老范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一起同意了“好!我们答应你,孩子送走不打紧,以后你俩还能接着生……!”
彩霞就这样住进了三十里铺,跟憨子和憨子娘住在了一起。
老范把她安顿好也就离开了,赶着马车回了窑厂。
老头子刚走,憨子娘就忙活起来,卷袖子下厨房,先擀面条,然后打鸡蛋卤子,特意弄了五个荷包蛋。
热气腾腾的面条做好,她亲手端进了彩霞的屋子里。
“妮儿啊,穷乡僻壤的,没啥好招待的,喝口热汤吧?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人,咱们就是亲娘儿俩……。”老婆子非常客气,因为彩霞眼瞅着就是她儿媳妇了。
儿子那么憨傻,自己老了靠谁养活?还不是靠儿媳妇?所以必须巴结,行得下春风,才能盼得来秋雨。
“大娘,谢谢你?”彩霞特别感动,这是她走出娘娘山以后吃到的第一次家常饭,好久没有闻到家的味道了。
“趁热赶紧吃,要不一会儿该凉了,快吃快吃……。”老婆儿笑眯眯的,一双不老的桃花眼直眨巴,瞧彩霞哪儿都好,哪儿都喜欢。
从丫头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当初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可怜。
死鬼男人走得早,那时候她憋得慌……还好遇到了老范,给了她快乐,才算有个家。
“大娘,你也吃,你也吃。”彩霞赶紧跟她客气。
“你先吃,锅里还有,可怜的娃啊……。”憨子娘一边说,一边过来摸彩霞的肚子。
她的手撩开女人的衣服,在彩霞的肚子上摸一阵,捏一阵,点点头说:“很好,是个儿子……。”
“噗嗤……。”彩霞笑了:“大娘,您咋知道是儿子,不是丫头嘞?”
“我有经验啊,肚子尖尖必定是儿子,肚子圆圆才是闺女,大娘是过来人。”这老婆儿好像很有经验。
“大娘,麻烦你了,俺真的没地方去,只有在您这儿落脚……。”彩霞依然感到不好意思。
“瞧你说嘞啥话?以后你是我儿媳妇,就是我亲闺女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憨子娘觉得彩霞太见外了。
“大娘,你心眼真好……。”彩霞不住感激她。
“大家都是苦命人,相互照顾吧……。”憨子娘还在彩霞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瞧这样子已经六个月了,六个月大的娃在娘肚子里已经有了鼻子眼,五官逐渐清晰,胳膊腿啥的都张开了,完全感觉到胎动。
果然,用手一摸老婆儿就发现孩子在彩霞的肚子里踢腾,好像会打拳。
“家里多少年没这么喜庆了,有儿媳妇有孙子真好……知足了!”老婆儿感叹一声。
彩霞的身子很白,可自从怀娃以后,肚子上出现了一条妊娠线,跟西瓜皮似得,从肚脐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下面的沟壑。
妊娠线程紫褐色,纹路清晰,这让她很害怕,不知道娃娃生出来,这条线会不会消失?要是带一辈子就糟糕了,多难看啊?
被憨子娘这么摸来摸去,彩霞特别害羞,还有点痒,脸蛋腾地红了,一个劲地躲闪。
“丫头,你别误会,我就是瞧瞧孩子,你把我当你亲娘就行了,外婆盼着外孙子出来,没啥了不起的。”
这么一说,彩霞果然不害羞了,还觉得憨子娘特别亲切。
一碗面条吃完,老婆儿收拾了碗筷,让女人躺下休息,还帮着她盖了被子。
“大娘,俺起来帮你干活吧?”彩霞说。
“哎呀小祖宗,那可不行!你要是动了胎气,俺就遭罪了!孕妇必须多休息。放心,以后大娘照顾你,把家里喂养的鸡全都杀了给你补身子,下午咱喝鸡汤。”
果然,老婆儿刷锅洗碗以后,卷起袖子拿起菜刀去外面杀鸡,老母鸡被憨子娘一双小脚撵得咕咕嘎嘎乱叫,扑棱一地鸡毛,几次差点跌倒。
可老婆儿追得还是很欢畅,咋着也按耐不住做婆婆当乃乃的喜悦。
彩霞躺在炕上,瞅瞅这个所谓的家。院子不大,共两间房,一个北屋一个西屋。
憨子娘从前住在北屋里,憨子住西屋,现在她睡的是憨子的土炕。上面的炕席换了,棉被跟褥子也换了,那儿都干干净净。
北屋是三间青砖瓦房,西屋是两间,全都很破旧,外面的屋檐下长满了青苔。
屋顶上有一根主梁,两根檩条,上面铺了芦苇编制的草席。草席的上面是粘泥,粘泥的上面盖一层洋灰浇筑的炉渣顶,再上面覆盖一层瓦片。